李重九并沒有急忙翻開這楞伽經。
他先起身去凈手,拭臉,再點一根檀香。
見檀香之煙氣繚繞,李重九一整頭巾,將衣袍上每一寸褶皺扯平,如此方才盤膝坐下。
看似裝作其事,但讀書首在正心誠意,對于覺遠贈給自己的經書,李重九自當鄭重待之,如此才不辜負了他的一番相贈之意。
李重九這才恭敬地翻開這楞伽經。
先不談內容,僅此字就乃當浮一大白的好字,方方正正,如刀刻一般,好似達摩洞之中的摩崖刻石。
只見卷首是一行覺遠自述。
此經初祖達摩授予慧可時云:“我觀漢地,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固慧可弟子持此經以修持者,以“專唯念慧,不在話言”為念,固而世稱楞伽師。
這段意思李重九有所了解,說得是禪宗初傳時,自達摩,慧可以來一直以楞伽經印心,當時以楞伽經為傳授經典的僧侶被稱為楞伽師。楞伽師之中多乃是頭陀行,乃禪宗發端,到了禪宗五祖之后,禪宗則改以金剛經印心,終而發揚光大。
跳過卷首之后,即楞伽經之正文。
如是我聞,開篇四字即規模宏大之意,如是我聞乃是佛祖親自說法,特正經以此四字區別于外道。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南海濱楞伽山頂種種寶華以…
李重九雖對佛經不甚了解,但是一旁的眉頁上,皆有覺遠以蠅頭小字所書的注批,顯然是之后填補上,所以亦是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已將第一卷看完。
待要看到第二卷時,油燈已快燃盡,李重九不舍棄之此好書,添了些許油,又重新點上一支檀香,繼續閱讀。
待翻開第二卷時,李重九卻輕輕地咦了一聲,原來卷中所書的已并非佛經了,而乃是覺遠自述之詞。
吾年少時為黃冠后見戰亂分離遂以濟世活人天下太平仍見民生疾苦老讀佛經乃生濟世渡人之念入佛門修行…
這一段長長的話,令李重九看得頗為頭疼,古代沒有標點符號,只能靠自己來斷句。
李重九見覺遠自述其經歷,覺遠少年時為道士,后見戰亂,乃是行醫濟世,年老之后則遁入空門。雖是幾百字,亦可感受其當年飽受亂世,顛沛流離之苦。
覺遠入空門之后,研習摩崖石刻上的佛經,與少年讀之道藏相合,創出一套養生功來。
這套養生功據覺遠所述,自己自六十歲以后修行,乃強身健體,耳聰目明,可御百病。不過當覺遠修這一套養生功有所成之后,已是七十多歲。
以覺遠的自述,他創出這套養生功的目的,乃是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絕非殺戮逞強,所以他之一生絕不與人動武。
李重九見之大生感慨之意,不過他自不會在此糾結下去,他眼下倒是想看看覺遠這篇養生功,到底有何玄妙。
當下李重九又翻開一頁…
大業八年壬申年正月時,當今的重瞳天子,下詔攻打高句麗。陸路左右各十二軍,共一百一十三萬橫鋪而攻之,大軍首尾相繼,鼓角相聞,旌旗亙九百六十里。
而水路之上,則由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率江淮水軍,出東萊浮海前進,船艦首尾相接數百里。
臨戰之前,兵部尚書段文振,身染重病,臨終前上書天子,應出其不意,速克平壤,若遲疑不決非上策,三月段文振病死軍中。
但是隋煬帝卻未聽從段文振之言,以耀國威于域外,以威降伏異邦之略,反而告之眾將,凡軍事進止,皆須奏聞待報,毋得專擅。眾將不敢違令,公文一來一往,往往戰機已失。
而高句麗重鎮遼東城,城池將陷,城中人即請降,等馳奏批復,則已喪失戰機,城中又固守拒戰,如此再三,遼東城久攻不下。
上百萬大軍空懸于外,每日所費米糧,片刻可堆積成大山,頃時間填塞湖泊,而為了運輸此米糧,民夫轉于道路,其饋運者更倍于百萬之數,一時農耕荒廢,又兼之重役,死于道上不計其數,其余之人,更是紛紛逃亡。
當越來越多的流民出現在崇陽縣時,少室山上亦不安穩了。
天下如沸,流民四起。這些流民居無定所,衣食無著落,一受蠱惑,即可成了暴民。對于這群大股大股經過的流民,新上任崇陽縣縣令只知緊守縣城,不敢進行緝捕。
而城外的大戶們,亦是紛紛蓄養家丁,在莊園附近筑起高墻,依為自保,亦有人出頭組織粥鋪,來緩解此火燒眉毛的危境,但是去年郭三斤的流賊襲擾地方,令不少人失去了家產,加之崇陽縣米糧又不充裕,故而僅有幾個粥鋪,亦只是杯水車薪。
而少室山下,已到了春耕時候,隋朝時佛教大興,寺廟不用繳稅,田產又多,香火鼎盛,故而乃是凈土一般的存在。
但眼下少林寺的好日子卻過去了,因為山下流民的增多,山下的春耕亦進行的倍加小心。
為了保護寺廟佃戶順利春耕,方丈商議之后,派李重九,曇宗率領率著武僧團下山駐扎,以監視涌來流民。
“總教頭,這山下流民又聚集了不少人,你說該如何是好?”一名僧兵向李重九稟報言道。
李重九往山坡下看了一眼,只見數百名衣衫襤褸的流民,或坐或臥,聚攏對面的林子里。他們眼巴巴地望著遠方炊煙裊裊的村子,還有那一片蔥綠的田地,臉上皆是露出渴望的神色。
“阿彌陀佛,這些人真是太可憐了。”不少持棍棒的武僧皆是搖了搖頭。
“不如施舍一些米粥給他們吧!”一名年輕武僧開口言道。
“不行,”一名年老的僧人,乃是普勝派來的寺中長老,他開口言道,“若是施粥,只會讓山下的流民越聚越多,本寺到時又沒有那么多米糧,這些流民待到無米可食的時候,就會激起民變。”
“不如放一把火燒了林子,將他們驅走好了。”曇宗當下獻計言道。
“不可,不可。阿彌陀佛,我等見之流民受難,而無法助之已是不得已了,還動手驅逐,實有違我等出家人慈悲之心啊。”馬上那長老開口言道。
“又不能施粥,又不能動手驅逐這些流民,難道我們就這樣與這些流民,相互眼瞪著眼睛,一直候到天黑。”曇宗不免抱怨起來。
“不知重九,有何主意?”
當下那長老看向李重九問道,相對于粗莽的曇宗,少林寺闔寺僧眾,只有對李重九時才是信任有加,對方可是憑一己之力,挽救了少林寺的人。
這時李重九笑著言道:“這并非是難事,請大家稍待,流民片刻可去。”
李重九說完,即翻身上馬,此馬乃是那日射殺流賊,救下那袁氏女子時所得。
當下李重九手持三石弓,雙腿一夾,策馬緩緩自山坡而下。李重九的出現自是吸引了,流民們的目光,他們見一名少年手持長弓下山,卻不知所謂何事。
“莫要傷人!”
那少林寺長老以為李重九對流民動手,當下喝止,但是晚了一步。
李重九來到山下距流民不過三四十米之處,見之右手側百步之外,有一顆枯死的大樹,樹上光禿禿的,葉子早就掉光,但是其樹干卻有三人合抱那么粗。
李重九當下張弓引箭,瞄準了那顆枯樹。
李重九自修行覺遠所傳授的養生功已有兩個月,眼下他亦借助著此次拉弓,一試自己這兩個月來之修行如何。
只聽三石弓在李重九雙臂硬開之后,發出咯咯作響之聲。
李重九臂似鐵鑄,以往皆開不滿的三石強弓,這一次居然被他拉得直如滿月。
李重九低吼一聲,弓弦崩動,箭若流星,破空而出。
只聽咻地一聲,箭矢破空之聲,嘩得一聲疾響,居然震的耳膜微微疼痛,
百步開外,瞬息而至,箭矢直奔那顆枯樹樹干而去。
只聽一聲實響,箭中枯木,入三尺深!
故人云王羲之書法入木三分,而李重九百步之外,一箭入樹三尺。
箭羽猶自嗡嗡地晃動,而林中的流民皆是作色,不可思議般地看向那樹干。
而李重九手中不停,弓弦再響。
第二箭,第三箭,居然是一口氣連珠三箭。
這一刻連少林寺的武僧們,看得亦是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巴無法合攏。
嘣!嘣!嘣!
接連三響,三箭皆中,如摧枯拉朽一般,箭矢竟牢牢定在的樹干之上,并且從左到右一字平開。
林中的流民見此神射之箭術,哪里還敢再坐下去,當下皆是連忙起身,倉皇地朝北而去。
數百名流民片刻是卷塵而去。
而山上的武僧們皆是快步奔下山來,聚攏在李重九身邊,口中皆是驚嘆佩服之詞。
不過武僧們皆是出家人,詞藻一般,說來說去亦是那么幾句,倒是令李重九聽得有些膩味。
當下有一名僧人奔到那樹干之處,要將李重九箭矢拔出,只見對方憋得滿臉通紅,亦無法將任何一箭拔出。
一時之間,眾僧對李重九亦是欽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