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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回來

  這時雨水初停,柳婧等人站在門外,目送著顧呈離去。

  莊子大門外,是茫茫青山,依然戴著紗帽面目不可見的顧呈,走到了大門處時,突然停下腳步。

  他緩緩回頭。

  隔了百數步的距離,他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再斷然轉身,再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那馬蹄聲漸漸不可聞,柳婧才收回目光。

  見她似是出神,護衛們也不吭聲。

  直過了一會,柳婧才輕嘆一聲,道:“去找到守這莊子老人的家眷,送五十兩金過去。”

  “是。”

  “收拾一下,明早啟程回城。”

  “是。”

  這一晚,無風無雨,除了隱隱從遠處傳來的,似有似無的喊殺聲吼聲便安靜如昔。

  躺在這陌生的榻上,柳婧久久不能入睡,她輾轉反側了大半晚后,又側過頭看向房間的一角,那角落里,還放著白日顧呈換下的幾件衣裳。不過她下午時閑著無事,已經洗凈,只等他來到汝南后,再送歸給他。

  說實在的,柳婧直到這時,才在心里正式面對與鄧九郎和顧呈的重逢。

  以前,她以為與他們再無相見之期,她的理想也就是做個商人,控制一些浪蕩子,讓自己有錢,也有一定的應對危險的能力。

  可再次與他們相遇后,她卻覺得,雖是經過一年的鍛煉,自己卻還遠遠不行。

  如這次,如不是顧呈出手相助,只怕等汝南王世子到了汝南。開始發落三伯父時,她一大家子才反應過來。到那時,三伯父至少也是入獄,說不定已斬立決。而三伯父一家,也會被充軍或發賣成官奴。至于他們,雖然很可能會幸免于難,可做為立身之本的三伯父一家都蒙了難。她小小的柳文景自是回天無力,到時她們一家的處境,只怕比在吳郡還要難上數倍。

  尋思到這時,柳婧深吸了一口氣,想道,世事風云變幻,真是不知道哪一天便禍從天降。轉眼她又想道,以三伯父的性情,以后這種事還會數不勝數。還有。這次的事并沒有了結。就算現在汝南世子不會對三伯父發難。可三伯父的把柄,不但被二郡王所知,也為世子所知。隨時隨刻,一個應對不妥。世子便會再次對三伯父發難!

  思來想去,柳婧暗嘆一聲,想道:父親入獄時那種孤立無援,舉目無親的滋味,我這一生也不想再嘗第二次了。以前,我總以為做個本分商人就可以了,現在看來,卻是遠遠不夠。

  她,必須更強大了!

  如此輾轉反側,柳婧一晚沒有睡好,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

  這一睡,直睡到日上中天,柳婧才起榻梳洗,然后坐上馬車,朝著汝南方向返回。

  一邊走,護衛們一邊頻頻回頭望去,望了一會,一護衛湊近柳婧,好奇地問道:“大郎,你說顧家郎君和汝南王世子的隊伍,會不會也上路了?我們到時會同行么?”

  柳婧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說到這里,她抬頭看向十個護衛,嚴肅地說道:“昨日那守莊老人的下場你們也看到了…諸君,如想此生長安,切記昨日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頓了頓,她強調道:“我們昨日,什么人也沒有見到,顧郎到了汝南一事,你等也是從來不知。”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任何時候都要切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大郎放心!”“我等曉得的。”

  在眾護衛亂七八糟地朗應聲中,柳婧喝道:“既然知道,那就走快點。我們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趕回汝南。”

  “是!”

  一行人快馬加鞭,半天的路程,用了二個時辰便趕到了。當進入汝南城時,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柳婧也是。眼見城中人來人往水泄不通的,擠得馬車穿行困難,她便下了馬車,讓眾護衛自行回去后,柳婧干脆在街道上逛蕩起來。

  此時立春已有二十來天,經過昨日的那場春雨后,今日天空便放了晴,紅紅的太陽掛在天上,沖淡了幾分寒冷,增添了幾分春日的溫暖。

  天放晴了,柳婧的狐裘也就穿不住了,與她一樣脫下裘衣放在臂間的行人不在少數。望著一個個脫下厚厚的冬衣,顯現出高挑身段的汝南人,柳婧不由想道:幸好我像父親,天生就長得高,不然在這中原之地,扮起男子來還真勉強。

  柳婧現在的身段,在豫州這等中原地帶算是中等,放在揚州,那已是高挑了。此刻她一襲白色鑲藍邊,繡著牡丹花紋的長袍,行走間儒雅俊逸,風流難掩…

  街道對面的一家酒樓上,此時窗戶大開。一個身著玄袍,玉冠高束的俊美至極的青年,正持著酒盅,懶洋洋地朝著柳婧的方向看來。

  一個世家子湊近過來,他順著那青年的目光朝下看去,一眼看到柳婧,那世家子‘啊哈’一聲,怪叫道:“好俊逸的人兒。”轉眼他認出人來了,又嘿嘿一笑,“原來是柳文景,我就說嘛,這汝南一地,哪有這么多妙人?”

  叫到這里,那世家子轉向玄袍青年,笑道:“九郎,不過兩天沒有見到那廝,你就這般目不轉睛地盯著…莫非真是犯了相思?”

  聽到這世家子的打趣,鄧九郎微微垂眸,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盅,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柳婧,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啊,是犯了相思…”他輕柔地說道:“放她會了兩天故友,我這相思不犯不行啊。”

  說到這里,他舉起手中的酒盅,朝著下面的柳婧,遙遙地舉了舉,仰頭一飲而盡。

  見他如此,那世家子樂道:“這么舍不得?要不,現在把他叫上來說說話?”

  “不必。”鄧九郎的聲音特別輕柔,“她上次在吳郡的所言所行,著實惱了我,所以,我得讓她再自由一些時日!”

  那世家子盯了他一會,嘀咕道:“完全聽不懂。”

  鄧九郎聞言,卻也不解釋,他只是微微笑了笑,舉起剛滿上的酒盅再次朝著柳婧遙遙一舉后,仰頭一飲而盡。

  柳婧也沒有在街道上閑逛多久,很快的,她便來到了特意留置出來的,與浪蕩子們相會的院落。

  這院落,她給請了兩個落魄的,絕了仕途的儒生,專門替她整理那些浪蕩子和乞丐們收集的信息。

  走進去時,兩個落魄得不得不給她這個商人做事的儒生,又是大醉不醒。柳婧也沒有讓人叫喚,徑自走到書房,取出他們整理好的消息,開始翻閱起來。

  她這一翻閱,便用了大半天。直到得傍晚,她才離開院落,朝著柳府返回。

  回到柳府,柳婧也沒有忙著去見父親,她只是在院落里慢慢踱著步,帶著寒意的春風徐徐而來,吹亂了她的烏發,也讓她的頭腦得到清凈。

  尋思了一會后,柳婧沒有如往時一樣,離開時回來后就是去書房見父親,而是朝著柳母所在的院落走去。

  剛剛來到院落門口,小妹柳萱的笑聲便格格地傳來,響徹了院落。柳婧站在門口,一眼便看到她的母親臉上圍著面紗,正對著遠方的湖山畫著畫。此時的她,也脫下了厚厚的冬裳,從背影看,母親身段窈窕,頭發也是烏鴉鴉的挽成高髻,這般遠遠看去,直是頸長腰細,氣質高雅。

  見到柳婧出神,吳叔從一側走來,他順著柳婧的目光看了一眼后,笑道:“大郎是在看夫人吧?哎,想當年啊,大人像大郎這么年紀的時候,也總是這樣望著夫人發怔。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夫人竟然真能相中大人。”

  柳婧對于父母的往事,總是所知者寥寥,這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由好奇地說道:“父親當年的身份,遠低于母親么?”

  吳叔笑道:“是啊,大人與夫人的關系,便如柳二與大郎一樣…不過柳二乃是小人,大人是清正君子。”剛說到這里,他馬上又道:“好了好了,這些就不提了。大郎,夫人剛才還念叨著你呢,快點進去吧。”他仿佛怕柳婧纏著他詢問,轉過身就急急離去。

  柳婧看了吳叔一眼,提步朝著柳母走近。

  她來到母親身后,看著一層層云山在柳母的筆下漸漸成型。饒是以柳婧的自負,這時也暗暗吃驚:母親這一手畫技,或著實不凡啊。

  這時,一個婢婦注意到了柳婧,不由喚道:“大郎。”

  她聲音一落,正提筆描畫的柳母筆下一頓,一滴墨落到了畫上,于是,那畫了大半的景,便全然作廢了。

  柳母不高興地扯過那畫卷,三兩下撕了個稀爛,撕爛了還不罷休,她把它們扔到地上又用力的踩踐起來。見她似是郁氣又發作了,柳婧馬上喚道:“母親。”

  果然,柳母聽到女兒地叫喚后,踩踐的動作便是一僵。

  見到她慢慢恢復平靜,柳婧上前扶著柳母朝一側走去。一邊走,她一邊輕聲說道:“母親,天都放晴了,你明兒到青月觀去散散心吧。”

  柳母這時已渾然忘記了剛才的狂躁,她慈愛地看向柳婧,點頭道:“恩,聽婧兒的。”

  等柳婧扶著她坐下后,柳母關切地問道:“孩子,說是你去見顧呈了?他怎么樣?”

  柳婧走到柳母身后,一邊給她捶著背,一邊措詞說道:“他很好,還幫了我。”

  “幫你了?”柳母笑了起來,道:“看來這姓顧的,也不是全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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