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第二天一大早便出了門。
自得了那兩句話后,再結合從浪蕩子們收集到的消息,她隱隱有了一個念頭。
只是那計劃牽涉太多,她人手太少又沒什么錢,所以,一定要計劃得周全再周全,無論如何,要做到萬無一失。
心有思慮時,她呆在家里也想不出事來,便愿意在外面走一走,這般聽聽眾人的閑言閑語,看看四周的熱鬧喧嘩,也許會有什么觸動。
如此在街上轉了一個時辰后,柳婧也餓了,便就近進了酒家,隨手點了一樣烹羊肉和一壺酒。這個時代,飲食方面還很簡單,時人更喜歡用鼎烹煮,所吃的東西,也以羊肉為主,牛是重要勞力,根本不許宰殺,柳婧所在的是揚州郡,魚肉倒有不少。至于青菜,得看是什么季節,這般初春時候,只有少數野菜可以食用。不過野菜乃庶民之食,自是登不了吳郡這等酒家的大雅之堂。
因此,整整一堂的客人,大多數與柳婧一樣,點了份烹羊肉,再點幾樽酒,人多的,也就是加個烹魚什么的。
羊肉鮮嫩可口,柳婧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她吃相文雅,相貌更是俊美,倒引得不少人朝她看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小小的喧嘩聲。
聽到那喧嘩聲,柳婧抬起頭來。
只見外面街道中的人自發的向兩邊擠去,留出了中間寬闊的馬路。
柳婧身后,一個聲音嘀咕道:“又是哪位大人上街了?”
他的話音一落,一陣馬蹄聲響,只見二個銀甲騎士,一左一右地伴著一個俊美至極的黑衣青年緩緩而來。他們走得緩慢,那馬蹄敲打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脆響。
一見到俊美的那廝,柳婧瞬時瞪大了眼,幾乎是反射性的,她向后側了側,把自己掩藏起來。
不過那人顯然也不會想到,她柳婧就在這里用餐,正一邊與兩騎士含笑低語,一邊縱騎緩行。
感覺到四下特別安靜,一少年好奇的聲音響起,“那大人是誰呀?好威風的樣子。”
一中年人盯了那俊美黑衣人一眼,道:“他是洛陽來的大人物,是南陽鄧氏的嫡長子。”說到這里,他聲音壓低了些,“別看他年紀輕輕的,那手段可厲害著呢,平日里在吳郡橫行霸道的豪強,沒有一個不怕他的。那些人還送了他一個外號,叫‘鄧閻王’。”
中年人頓了頓后,又低低地說道:“不光是咱們吳郡的那些人怕他,便是那兩個朝庭來的公公,也對他客氣著呢。聽人說,這人在洛陽就是一等一的人物,派來這小小的吳郡,那是來辦大案子的。”
“可是咱們吳郡哪有什么大案子?”
“這叔父就不知道了。”
聽著身前兩人的對話,柳婧不由再次轉頭看向鄧九郎。此刻,他剛剛走過酒家門口,這人跨坐在馬上,雙腿修長,身型挺拔,俊美到了極點的容顏,宛如刀削斧刻而出,卻又偏偏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風流。是了,這等興盛了百年的大世家子弟,什么世面沒有見過?什么人沒有遇到過?這種萬事了然于心的洞悉,反映在表面,便是風流了。
他一襲黑袍散發出強烈的氣勢,雖是這樣懶洋洋地走著,可那雙純黑色的眸子在偶爾的顧盼間,卻依然有一種頤指氣使的凌人貴氣。
柳婧終日為了父親之事奔波,心如枯井,可這一刻,她還是被這廝過了度的美色眩得一陣心慌。
就在這時,仿佛感應到了什么,鄧九郎回過頭朝著柳婧的方向看來。
見他轉頭,柳婧嚇了一跳,她連忙身子向后一仰,急急避了開來。直過了一會,她才悄悄探頭看去。
這時,外面那廝終于離去了。
盯著那廝的背影一會,柳婧心神一動,突然站了起來。]
連忙招來伙計,把帳結了后,柳婧急急走了出來。
她一回到府中,便從母親手中領了二百兩黃金,又叫來幾個仆人,如此如此地交待了幾句后,眾仆人領命離去。
初春的傍晚,霧氣是很大的,于白茫茫的迷霧中,三艘大貨船緩緩駛來。
望著漸漸出現在視野中的碼頭,一絡腮胡子走了出來,他朝前方的吳郡碼頭張望了一陣后,沉聲說道:“繼續行進。”
“是。”一個船夫應了轉身離去后,另一個青年走了過來,他也靠在船頭,朝吳郡張望了一會,低聲說道:“應該沒有問題吧?”
絡腮胡子答道:“張公公首肯了的,應該沒有問題。”
那青年道:“不是還有個鄧閻王嗎?哎,三郎也是膽大,明知道鄧閻王就在這里,還偏要風頭上行事。這么三條船的貨,要是有個什么意外,咱閔府這次可是損失慘重。”
絡腮胡子也是不滿,他恨聲啐道:“呸!要不是張公公那個閹賊貪得無厭,怎么填也填不飽,三郎用得著這般梃而走險嗎?他不撈這一筆回去,閔府都要吃西北風了。”頓了頓,絡腮胡子又道:“不用擔心,張公公說了,鄧閻王那兒他盯著呢。”
青年低聲道:“可我這心里總有一點不安。”
“誰說不是?那鄧閻王好大的名頭,他那鄧閻王的名號可是傳遍江南東南四州的,聽說他殺過的人都可以把這太湖水染紅,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青年不吱聲了,他只是滿腹憂慮地看著前方。
船只破開夜霧,漸漸的逼近了吳郡碼頭。
就在這時,前方駛來了一條漁船。
那漁船來勢甚快,轉眼便沖到了眾船之前。那絡腮胡子眉頭一皺正在喝問,漁船上,一個面目陌生的中年人急聲叫道:“可是楊三?三郎有令,今晚碼頭上不安靜,讓你們退到二十里外的揚子灣侯一侯。”
“什么?”
絡腮胡子和那青年同時一驚,那青年臉一白,叫道:“出了什么事?”
漁船上的中年人回道:“好象與鄧閻王有關。”
什么?青年倒吸了一口氣時,明顯比他冷靜得多的絡腮胡子大聲叫道:“你是三郎派來的?信物呢?可有信物?”
那中年人眉頭一皺,正要回話時,突然的,又是一條船從濃霧中沖了出來。這條船也是一條漁船,上面還晾著魚網呢。
后面的漁船上,站著一個戴著斗笠的清瘦少年,在眾人地盯視下,那少年破浪而來后,抬了抬斗笠,露出他那尖尖的下巴,以及陰柔得很的下半截臉。
抬起斗笠,那少年尖著聲音,語氣有點急地說道:“你們是閔府的船吧?咱家奉張公公之令來告知一聲,事情有變。你們不讓忙著靠岸,先退到哪里避一宿。”這聲音一出,絡腮胡子幾人同時想道:原來是個小公公。
見他們遲疑,那小公公怒了,他尖聲罵道:“一群蠢貨!讓你們退就退!就這么退后幾十里,難道就少了你們一塊肉?”
這話一出,也想讓小公公也拿出證物,卻懼著這些太監陰陽怪氣難以相處的絡腮胡子等人心中格登一下,想道:是啊,不就是退后幾十里嗎?這有什么好猶豫的?想到這里,那絡腮胡子連忙轉身,令旗一揮,幾條大貨船開始緩慢掉頭,然后,沿著來路返回…
趁著夜霧,大船走得飛快。
目送著那兩只漁船一前一后離開,青年靠近絡腮胡子,道:“楊三,接下來你準備怎樣?要不要按那人說的,到揚子灣侯著?”
這船夜間大霧中行船,非常的不安全,在根本看不清前方的情況下,一不小心就會撞礁或擱淺。
那絡腮胡子皺著眉頭說道:“不去揚子灣。前方五十里處,不是還有一個平水坳嗎?就在那里侯一宿吧。”
就在這兩人商量的同時,官道上,也有一輛馬車在急速地奔馳著。
見四下無人,那馭夫一邊馬鞭急揮,一邊回頭壓低聲音,朝著馬車中說道:“大郎,你說那楊三會在不會在揚子灣等一宿?”
馬車中傳來柳婧清雅的聲音,“不會。”
“大郎為什么這樣說?”
“那楊三是謹慎之人,你既然提了揚子灣,他就必定不會選擇那里。他去的,必然是平水坳。這百里范圍,只有平水坳和揚子灣可以停泊那么大型的貨船。今晚這般大霧,他們一是不敢走出百里之外,二來,留得近些,也可以隨時關注吳郡的情況。所以,他們只能選擇平水坳。”
解釋到這里,柳婧又道:“侯叔他們早就去平水坳侯著了…”
那馭夫一怔,這才明白,原來自家大郎早把一切都計算好了。
他呆了一會,贊道:“大郎,你可比大人還要了得。你算到今晚有大霧,果然就有大霧了!”要是那些人真在平水坳停留,那自家大郎簡直就是神人了。
柳婧聞言卻只是一曬,她淡淡地說道:“我學習陰陽五行星相多年,太多的我無法把握,這明顯的天象氣侯,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她雖是說得輕描淡寫,可馭夫卻已經覺得她相當厲害了,一個勁的在那里感嘆。
馬車在陸地上行走,自是比不上船速,當他們來到平水坳時,遠遠的,便有一個仆人迎上來,柳婧一下車,那仆人便低聲說道:“大郎,那船到了!”
這話一出,馭夫雙眼一亮,他歡喜得聲音都顫抖了,“你是說,那三只大貨船灣到了平水坳了?”
“是。”
馭夫馬上轉頭看向柳婧,雙眼放光,無比敬佩地說道:“大郎果然料事如神。”
柳婧搖了搖頭,她卻覺得這算不得什么。便不是楊三是別的人,也會選擇平水坳而不是一個陌生人指定的揚子灣。
她吩咐馭夫把馬車藏好,并在馬嘴上堵上東西讓它的嘶叫聲傳不出去后。柳婧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通知下去,便說時辰還早,咱們先睡一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