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草棚后,柳婧聽到他粗著嗓子安排人盯著她。
接下來,時間就變得緩慢起來了。
柳婧困在這草棚中不能離開,雙眼只能盯著那沙漏。咬牙想道:富貴險中求,想要獲取暴利,便要冒更大的,甚至是性命之險,這是蒼天的公平之處,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現在需要錢,只有冒險了。只希望夏君能找到背叛他的人,然后相信自己的話是真實的,放自己回去。
她又想,今次得了一百金后,應該可以撐上一陣,自己以后,也可以從正路上尋錢了。
就在柳婧尋思亂想時,沙漏飛快地流逝,轉眼間,酉時下三刻到了,再過一刻鐘,便是戌時了。
初春的酉戌相交之時,與仲夏時不同。仲夏這個時候,天還亮著,可現在,外面的天空已黑沉了,便是剛才還熱鬧喧嘩著的聲音,也安靜了不少。
看到沙漏轉向戌時,柳婧的心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接著,那個引她前來的大漢大咧咧地對著因他的粗魯動作駭出了一身冷汗的柳婧說道:“夏君說了,這次承了你小子的情…他要我把你送出碼頭。”
這話一說,柳婧大大松了一口氣,當下她連忙說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走出草棚時,碼頭上一片安靜,原來來來往往的人流,早就退了個一干二凈。柳婧不知道,這個初春時節,不但天凍夜寒,而且易有夜霧,很多船只都不愿意在夜間行走。
走了幾步,柳婧說道:“我的牛車就在那邊。”說罷,她朝著那牛車停放的方向一指。
可是,她的話說完了,那漢子卻沒有反應。就在柳婧疑惑地看向他時,那漢子卻瞪著水霧茫茫的湖水深處,啞聲道:“那船回來了。”
什么?
柳婧迅速地轉頭看去時,那漢子沙啞的聲音傳來,“它早到了三刻鐘…”
不等柳婧想清這其中的意味,陡然的,碼頭通往官道處,出現了一大批黑壓壓的騎士身影。
那些騎士的馬蹄,顯然用布包著的,直走到這么近了,眾人才發現。望著那氣勢洶洶,挾官家之威而來的隊伍,大漢雙股戰戰地顫聲道:“怎么驚動了這么大的官兒?”
說這話時,他在四下張望,可是,后面是水,前方便是官兵,這碼頭一馬平川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那大漢牙齒叩叩相擊時,那伙騎士無聲無息地掩殺過來。黑暗中,他們如魔神一樣從天而降,轉眼間便充斥了整個碼頭。然后,所有騎士一分而開,一個青年的身影在一片鴉雀無聲中越眾而出。
飄搖的火把光中,他高倨馬背,優美而輕緩地下令道:“將碼頭上的人等,全部鎖拿!”幾乎是這個人的聲音一出,剛才還一直安靜著的柳婧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不會這么巧吧?不不,這沒有道理!這完全沒有道理!
青年的聲音一落,眾騎士哄然應諾,一時之間,馬蹄翻飛,呼嘯陣陣,散了半邊碼頭的騎士們朝著碼頭各個方向撲去。
黑暗中,騎士們的動作起伏間,隱隱有冰寒的劍光在火光中閃過。
這些騎士,剛一打照面,大漢便認出來了,他們是來自洛陽的。
‘來自洛陽的!’
光是這五個字,便能讓人心寒!在這種階級分明的社會里,這種絕對的等級壓制,可以隨意取走自己性命的權勢之威,足以讓這些平素游走在邊緣,沒少做見不得光的事的浪蕩子們魂飛魄散!
看著騎士們從天而降,氣勢迫人的四下搜索時,站在柳婧身前的大漢一個勁的顫抖著,在他牙齒叩叩相擊聲中,陡然的,一股惡臭味從他身上傳來——這人居然給嚇得尿失禁了!
這時刻,站在碼頭一角,四周無遮無擋的一癱一站兩個人,自是非常顯目。正因為太過顯目,那些騎士都越過他們,朝著隱藏了的人群撲去。也正因為顯目,騎士也罷,青年首領也罷,隨便一眼便瞟到了他們。
遠遠朝這邊盯了一眼,那青年首領沒有認出癱坐在地上的柳婧。他只是遙遙一指,朝著身邊的一個騎士說了句什么。
當下,那騎士策著馬急沖而來,沖到兩人面前時,他先是看到了那大漢,見到大漢那雙股戰戰,尿臊味不時傳來,那騎士嫌惡地皺起了眉,他轉向坐倒在地上的柳婧。
先前看到柳婧坐在地上,那騎士還一臉鄙夷,可這會對上火光中柳婧的眉眼,見她雖是坐在地上,雖是臉色蒼白,卻也只是臉色蒼白而已,這少年斯文儒雅,眸光雖然驚惶中夾著苦澀,卻不失澄澈溫潤。當下,他手中的馬鞭朝著柳婧一指,喝道:“你小兒,過來一下。”
柳婧白著臉看著那騎士,也不敢遲疑,連忙撐著站了起來。
那騎士冷喝道:“我頭兒有話問你,跟我過來。”
他頭兒有話問她?
柳婧咽了一下口水,雙腿軟趴趴地跟在那騎士身后,低著頭朝著那坐在馬背,在騎士們的圍擁和火把光的照耀下,宛如魔神的男子朝去。
不一會,她聽到那騎士說道:“郎君,叫來了一個小兒。”
他的話音一落,顯然那青年首領轉過頭來了。
就在他轉過頭來的那一瞬,柳婧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種目光的逼視。
青年首領居高臨下地盯著眼前這少年。
才盯了一二眼,他的眼睛突然一睜。又朝柳婧上下打量一眼后,青年首領突然笑了起來。便這般在眾屬下驚疑的目光中,那青年首領朝著柳婧笑道:“真是巧啊。”
是啊,真是巧啊,這也太巧了!
柳婧苦巴巴地想到這里,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那青年首領。
火把光下,她一張精美的臉煞白著,一雙泉水般的眼那瞳仁也烏漆漆的隱有水光反射。她不唇抿成一線,看向他的眼神又是無奈又是緊張又是緊惕又是害怕…嘖嘖嘖,這小眼神兒,他以前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那么囂張了不得的人身上看到。
盯了一會后,青年首領收起笑容,他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盯了柳婧一陣后,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她身前。
他盔甲在身,氣勢凌人而來。這般居高臨下地走到她面前,他右手伸出,輕輕抬起柳婧的下巴。朝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眼后,青年首領嗖地一聲從腰間抽出了佩劍!
便這般把劍抵在柳婧的頸項上,看著她在冰寒的劍鋒直抵下顫栗著,青年首領面無表情的,語氣輕緩地說道:“報上姓名!”
柳婧烏漆漆的瞳仁里,水光更閃乎了,她咬著唇努力讓自己表現從容地回道:“柳,柳文景。”
“柳文景?”青年首領挑了挑眉。卻是不信的樣子。
“…是。”
這個回答一出,青年首領哧地一聲冷笑。
不過轉眼,他便淡淡地說道:“柳文景,我們又遇上了。”他含著笑看著她,說道:“上一次,你出現在私鹽販子常勇府中,那次你說你只是前去拜訪,與常勇以前并無來往。那么這一次呢?”
他背著光,一雙眸子在黑暗中烏亮烏亮的,一口牙齒也是白森森的。這般公事公辦的對著柳婧,這人的聲音中有著一種異常的威嚴,“這一次你又出現在這碼頭上,柳文景,你可有解釋?”
柳婧白著臉倔強地挺立著,對上他的質問,饒是這冬寒時節,她的額頭上也滲出了幾滴汗珠,而且那汗珠,此刻正反射著火把的紅光,從她白皙的臉龐上流下,慢慢的劃過她形狀完美的唇瓣。
在他地盯視下,柳婧張開唇,無意間含下那兩滴汗珠兒后,她啞著嗓子說道:“我,我…”我了兩下,她說不下去了。
她發現她不能說,她是來找夏君賣消息的。因為她一旦說出她早就知道有人出賣夏君,還與官府有勾結的事,那事就更難解釋了,性質也就更嚴重了。
青年首領見她緊張得不停地冒汗,那晶瑩的汗珠一滴又一滴不停地流入她的唇瓣中,他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向上移去。
他帶著薄繭的拇指撫過她的唇瓣,順便也抹去了一滴流下的汗珠后,他微瞇著眼,輕柔地說道:“嗯?解釋不出了?”
“不,不是,不是解釋不出…”柳婧白著臉急道:“我只是碰巧,對,碰巧。”語無倫次地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都帶上了一分哽咽。
“碰巧啊?”青年首領溫柔地問道。
柳婧見他有點相信自己的樣子,忙不迭地點頭。
見她這慌亂點頭的模樣兒,青年首領輕嘆一聲。他伸出手放在柳婧的肩膀上,便這么輕輕地把顫栗不已的她摟入懷中后,他溫柔地環著她,然后,那放在她腰間的大手慢慢上移。
那手劃過她的細腰,碰過她的臀部,在柳婧的顫栗中,慢慢地放在了她的袖袋上。
大手伸進去,溫熱的手與她冰冷顫栗地小手碰到了一塊。在他指甲在她的掌心一劃,令得柳婧哆嗦得臉孔又開始漲紅時,他把那盒金子拿出來。
松開柳婧,他把盒子打開了。
隨著金光一入眼,青年首領的輕嘆聲近乎遺撼,“又是一百兩?柳家郎君很有面子呢,那么一個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豪強,都舍得給你黃金呢。”
他‘啪’的一聲關上木盒,在柳婧著急睜大的,緊緊跟隨的目光中,他順手把那盒金子塞到她懷里,然后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