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八章 頓悟

　　4月，東京，又到了一年一度“富士通杯”的季節。

　　4月第1個周末，日本棋院，第6屆“富士通杯”首輪比賽如期舉行。在本屆比賽中，將有6位中國棋手出戰。他們分別是賽會種子劉大錘（上屆第3），國家種子聶旋風和李小強，全國個人賽前2名邵偉剛和馬小飛，以及上一年度全國女子冠軍楊暉。

　　由于在上一屆比賽中，有4位棋手進入8強。因此到了本屆比賽，有4位中國棋手成為種子選手。首輪比賽，只有聶旋風和楊暉兩人出戰。研究室觀戰的中國棋手比參賽棋手還多。

　　頭一天的抽簽中，聶旋風的運氣不錯，他抽中一名代表歐洲參賽的業余棋手。只要不是特別失常，他通過首輪應該不是問題。因此在研究室內，大家把絕大多數注意力放到楊暉的那場比賽中，原因很簡單，因為她的對手叫武宮正樹。

　　比賽進行到下午4點多鐘左右，觀戰室個個中國棋手都面帶笑容，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李小強坐在一塊棋盤面前，手中飛快的擺著各種參考圖：

　　“咦？這步棋能成立嗎？應該是不行吧，如果就這樣繼續下去，我估計武宮先生馬上就要領盒飯了。。。”

　　沒錯，這盤棋進行到現在，大家不是在為楊暉著急，而是改為幫武宮正樹想起辦法來。這盤棋進行到中盤階段時，楊暉一步強硬的招法顯然讓武宮正樹準備不足，他應對有誤，在局部吃了不小的虧。意識到形勢落后的武宮正樹當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他在后面不斷挑起戰爭，棋局形成一個個轉換。

　　可惜的是。今天楊暉的狀態實在是好到爆表，她個個地方都應對正確。這樣一來，武宮雖然極力將局勢導向混亂。但每轉換一次，楊暉的優勢就擴大一點。到下午4點多鐘。最后一個大型轉換即將完成，局面已經非常明朗，李小強已經提前宣判了武宮正樹的死刑。

　　擔任本次中國代表團團長，坐在李小強旁邊的華領隊也長舒一口氣：

　　“贏了就好，贏了就好，有了這盤勝局，那我們的壓力就沒那么大了。”

　　讓女子全國冠軍參加“富士通杯”，這自然是圍棋4老等管理層做出的新規定。說實話。這個決定在國內引起不少非議。有很多人認為女子棋手的水平有限，讓她們出戰世界大賽，那純屬是浪費一個參賽名額。

　　不過管理層也有苦衷，自從體制改革以后，男子圍棋發展倒還進行得不錯，可女子圍棋卻陷入一個窘境。原因就是中國女棋手太厲害，厲害得像中國乒乓球隊一樣。讓外國女棋手高掛起免戰牌，大家根本就不和她們玩。

　　而且目前國內就根本沒有什么像樣的女子比賽。大多數女棋手一年根本沒有幾盤棋好下。為了改善女子棋手的生存環境，也為了保持國內女棋手的競爭力，管理層才做出這樣這樣一個決定的。

　　的確。正如華領隊所說的，假如楊暉能贏下武宮正樹，這至少讓很多人無話可說。

　　在“富士通杯”的首輪比賽中。由于為了照顧比賽的“世界性”，真正有看點的比賽其實并不會很多。在今天，這場比賽無疑是最有看點的比賽。到這個時候，不僅中國棋手在關注這場比賽，其他日韓選手也在圍著這盤棋指指點點。

　　“我可以和你打賭。。。”同為賽后的種子選手，上屆冠軍大竹英雄對身旁的趙治勛說道：“等這盤比賽結束后，我們馬上就會見不到武宮的身影，連女流棋手也能輸，他肯定不好意。思在棋院待下去了。”

　　趙治勛哈哈大笑：“那是那是。。。”

　　大竹英雄在笑話武宮正樹，一旁的李小強也在心里暗自好笑。他心說大竹你也別得意。假如歷史沒有改變的話，同樣是“富士通杯”。將來也會有中國女棋手讓你吃到同樣的苦頭。

　　下午5點多，首輪比賽全部結束。不出大竹所料，等比賽結束后，武宮正樹第一時間不見蹤影。的確，圍棋界“重男輕女”的觀念同樣根深蒂固，在比賽中輸給一位女棋手，哪怕豁達如武宮先生，一時間他的臉上也掛不住。

　　首輪比賽全部結束。除了楊暉戰勝武宮外，聶旋風同樣也輕取對手。這樣一來，6名參賽的中國棋手都能出現在第2輪中，形勢看上去很不錯。

　　可是到了第2輪，可以說真正的較量現在才開始，中國隊的形勢卻風云突變。

　　第2輪比賽，由于6位棋手都在場上比賽，觀戰室內只有華領隊和張大記者兩個人。從下午4點開始，兩人的臉上就沒露出過笑容。

　　最先結束比賽的是劉大錘，他本輪的對手是加藤正夫，中國大力士碰到日本儈子手，在一場硬碰硬的較量中，最終還是加藤正夫技高一籌，他通過打劫吃掉劉大錘一條大龍，一個不成比例的轉換后，劉大錘已經無以為繼，他早早就敗下陣來。

　　接下來，聶旋風輸給趙治勛，馬小飛輸給淡路修三，楊暉輸給曹燕子。。。

　　如果說其他結果還算正常，那么馬小飛輸給淡路修三就讓人稍覺意外。

　　“怎么回事？”

　　面對別人的詢問，馬小飛搖頭苦笑：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對上淡路先生，這棋下起了特別別扭。。。”

　　對于馬小飛的情況，不少人表示理解。在前段時間兩人另外一場比賽中，下到終局時后，淡路先生本來是贏定的局面。不過在填單官的時候卻出現驚天巨勺，他幾乎是用自殺的方式讓馬小飛撿了一盤。

　　碰到這種情況，可能對部分棋手沒任何影響，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但是碰到敏感如馬小飛這類棋手就不一樣。在他們心中，就會覺得愧疚，就會覺得自己好像欠了對方一盤一樣。那么雙方第2次碰面的時候，這棋怎么下怎么覺得別扭。

　　當然。只要這盤棋能夠把“債”還清，如果兩人下次還有碰面的機會，相信馬小飛又會恢復正常。

　　“小強這盤呢？大家來看看小強這盤棋怎么樣？”

　　6人參賽已有4人出局。目前只有李小強和邵偉剛的兩盤棋還沒結束。客觀的說，就目前這種情況。大家只會把希望寄托在李小強身上，因為和現在的邵偉剛相比，好像只有李小強才能扛起中國隊的大旗。

　　李小強今天的對手是韓國的劉昌赫。在這之前，兩人在去年“應氏杯”中有過一次交手。在那盤棋中，當時李小強贏得比較輕松。幾位已經落敗的棋手默默判斷一下棋盤上的形勢，聶旋風和馬小飛對視一眼：

　　“小強這盤棋，應該也已經不行了吧。。。”

　　聽到這個判斷，華領隊和張大記者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其實按照他們的棋力。他們當然也判斷出李小強的形勢不利。只是出于不甘心，或者說是出于對李小強的迷信，他們才讓聶馬等人再次確認一遍而已。

　　“現在看來，小強是真的遇到什么問題了，起碼是遇到一個瓶頸。他這段時間的狀態相當不穩定，而且從他最近的表現來看，我感覺以前那個遇強不弱，遇弱更強的李小強好像已經不見，比如像劉昌赫這種級別的對手，這如果是以前的小強。那我對他一百個放心，他對付水平差一點的對手原本是十拿九穩。可現在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現在經常輸掉這樣的棋。。。”

　　其他人默默聽著張大記者的話。不過卻沒有人開口。是的，張大記者說得很對。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現在的李小強一定是遇到了問題，否則也不可能這種表現。可是怎么幫呢？又有誰有資格能幫助他呢？要知道，現在的李小強水平已經很高了，他已經是這個年代最頂尖的棋手之一，因此他還想更進一步的話，那么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下午5點多鐘，當李小強投子認負的時候。他心里同樣是一片茫然。

　　下午6點，第6屆“富士通杯”第2輪比賽全部結束。中國隊只有邵偉剛一人進入8強。遭遇近年來最重大的打擊。

　　比賽結束的當天晚上。中國代表團的駐地。

　　“林先生，你真是客氣了。這么晚還來看望我們。”

　　林海峰笑著對華領隊說道：

　　“不，今天不是我一個人過來的，還有吳老師，請問小強在嗎？吳先生說他想和小強說幾句話。”

　　“啊？！”

　　房間內，李小強和吳清源先生相對而坐。

　　“小強，我聽說你在黃，范，施三位前輩中，你最欣賞的是施襄夏棋圣，你希望以他為榜樣。有這么回事嗎？”

　　“啊？”

　　李小強一時間有點發愣。李小強從來沒想過，吳先生的開場白，居然會從中古棋的3位先賢說起。在李小強的印象中，這還是吳先生首次和自己談及中國古棋。

　　“是的，我是說過這樣的話，在這3位前輩中，我確實更喜歡施襄夏先生一點。”

　　“哦，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呢？”吳先生饒有興趣的繼續追問。

　　李小強只是笑笑，沒有開口。

　　“龍士如“天仙化人，絕無塵想”，西屏奇妙高遠，如“神龍變化，莫測首尾”。這兩位都是天賦卓絕之輩。反觀施襄夏呢，世人評價他的棋為：定庵邃密精嚴，他的棋如“老驥馳騁，不失步驟”，定庵如“大海巨浸，含蓄深遠”。從你的風格來看，好像是有點接近施襄夏。而且和前兩位絕世天才相比，施先生怎么看都更接近凡人。恐怕在你心目中，自己也是這一類人，因此在感情上更親近施襄夏一點，是這樣嗎？”

　　李小強繼續笑笑，給吳先生來個默認。

　　“既然你那么喜歡施棋圣，那么施棋圣那個“三年不脫一先”的典故，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這個典故李小強當然知道，而且這應該是圍棋界最著名的“頓悟”故事之一。

　　這個故事的大致意思是，施襄夏一直到20多歲的時候時，，他那時候水平還不行，起碼比范西屏要差很遠有次在湖州遇見了“圍棋四大家”中的程蘭如和梁魏今，兩位長者都要以受先的棋份與他下了棋，施。兩年以后，施襄夏又遇梁魏今，他們倆同游硯山，見山下流水淙淙。梁魏今以水喻棋，他對施襄夏說道：

　　“你的棋已經下得不錯了，但你真的領會了其中奧妙了嗎？下棋時該走的就得走，該停的就得停，要聽其自然而不要強行，這才是下棋的道理。你雖然刻意追求，然而有“過猶不及”的毛病，所以三年來你仍未脫一先的水平。”

　　施襄夏細細體會了這番深刻的議論，意識到自己以前好高騖遠，走了彎路。從此，施襄夏一變往日棋風，水平大漲，很快就超越了程，梁二人。達到和范西屏并駕齊驅的地步。

　　“小強，你相信這種頓悟的故事嗎？”

　　“不，我不相信，我從來不認為圍棋可以頓悟！”李小強斬釘截鐵的說道：

　　“施前輩棋藝還能進步，那絕對是他厚積薄發，水到渠成的產物，而覺不可能是依靠什么頓悟。”

　　吳清源先生欣慰的對李小強笑笑：

　　“是的，我也不相信，可見你的頭腦非常清晰。但是你知道嗎。。。”

　　說到這的時候，吳先生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著李小強：

　　“但是你知道嗎？你現在遇到的問題，其實和當年施棋圣的問題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