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解謎

　　一行人來到吳清源的住所。這是個鬧中取靜的地方，條件不算很好，不過有一股幽遠的禪意。不知不覺中，所有過來的棋手都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表情也比平時莊重，有一種朝圣的感覺。

　　吳清源先生親自出來迎接大家，大家先是一陣寒暄。李小強規規矩矩的站在羅教練的后面，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觀察著這位圍棋界活著的傳奇。

　　目前吳清源先生70多歲，很清瘦，話不多。只要一開口，都和圍棋有關。

　　“你師傅很了不起！”

　　李小強嚇了一跳。寒暄過后，沒有想到吳先生第一句話就是對自己說的。而且，直奔主題。

　　雖然李小強感覺重生后自己的臉皮厚多了，不過還是有點臉紅。

　　自己的傾力打造“師傅”是誰？不就是自己把后世的一些圍棋思想，一些主流觀點，一些心得來了一個大雜燴。通過自己的精心包裝，以自己“師傅”的形式在這個年代出現。那里面，還包括了人家吳大師的很多思想。

　　李小強沒有說話，不好意思的笑笑。

　　吳清源看著李小強：

　　“孩子今年11歲吧？你比我11歲時候強。”

　　“我現在的水平比你13歲的時候呢？”

　　這句話李小強忍住沒有問出來。李小強知道，按照自己現在的水平，在日本定個職業三段沒有問題。而吳清源先生在剛剛東渡日本的時候，也被當時的日本棋界定為職業三段。

　　“哎。”

　　吳清源先生嘆了口氣，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憶。

　　“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我當年來日本后，水平有沒有提高半目。”

　　其他人都嚇了一跳，李小強兩眼發光。

　　這句話李小強其實也知道，藤澤秀行在自己的自傳中也提到過這句話。不過大家都知道藤澤秀行向來是神神叨叨，也沒有多少人當真。認為他說得太夸張了，在公開的場合，確實也沒有人證實吳清源先生說過這樣的話。

　　“先生。。。”

　　林海峰先生連忙打斷吳大師的話題。吳大師用手一擋，繼續說道：

　　“讓我說完，一直以來，我是不方便說，也是不好意思說。現在想起來，還是說出來好，日本圍棋的路，現在好像是走錯了。”

　　其他人完全稀里糊涂，特別是其他一直以日本圍棋作為學習榜樣的中國棋手，完全不知道吳大師在說什么。

　　李小強若有所悟，顧不上不禮貌，試探的問道：

　　“您指的是？其實您到日本以后，一直是用在中國養成的修行方法在修行？”

　　吳清源大師盯著李小強，目光突然變得明亮。

　　“所以我說，你師傅真了不起。你也很好，你這么年輕就明白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一老一少在打什么啞謎。李小強心中豁然開朗，他覺得，自己的這次拜訪目的達到了。

　　李小強到底悟出了什么呢？我們還是從吳先生的經歷來解說吧。

　　吳清源的圍棋其實一直是自學。去日本前就靠在茶館下棋和自己打譜，沒有什么人教的。對手基本就是當時國內的一流好手，當然那段時間是中國近代史中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中國圍棋的整體水平很低。吳先生13歲時就達到了國內的最高水平。不過他的對手下的基本就是中國古棋。很自然的，在這個階段，吳先生的圍棋含有很多中國古棋的思想。這么說不過分吧。

　　中國古棋最核心的思想是什么呢？其實很簡單，就是戰斗，戰斗再戰斗。計算，計算再計算。好像很俗，沒有什么內涵，被日本圍棋諷刺為就有幾斤蠻力，完全上不了臺面。考慮到整體水平一直不高，所以當時都認為日本圍棋那一套是對的。包括還是個孩子的吳清源。

　　吳清源到了日本后，拜了一位日本老師。那就是瀨越憲作大前輩。不過這位老師沒有在圍棋上對吳清源做什么指導，更多的是像一位監護人。這個不是亂說的，從他們的自傳和其他棋手的回憶錄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自然而然的，吳清源就沿著自己養成的習慣在修行，在提高，在進步。在其中，當然也接觸了日本的圍棋思想。他當然也在里面吸收了養分，不過吳先生心里很清楚。

　　“不知道有沒有半目。”

　　這個話在當時的環境當然說不出來，也不好意思說出來。這是當然的，在外人看來，你吳清源怎么來說也是在日本的圍棋環境中成長的，你好意思說你的圍棋核心還是中國古棋嗎。

　　這也很好理解吳先生為什么在后來的十番棋中表現那么彪悍了。

　　他的圍棋才華和天賦當然是主要的，不過他和其他日本棋手的思考方法不同，應該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吧。

　　要知道圍棋這個東西，在同樣一個環境中，想甩開別人很遠是很難的。頂尖高手之間，差半目就很了不起了，差一目基本就是兩個檔次。李石佛和其他高手間的水平差距，也就半目一目的差距吧。

　　吳清源在10個十番棋中，大多把對手打到降級。降級是什么意思。降一級就是“先相先”，降兩級就是“定先”。比如他曾經把日本棋院的第1個九段打到定先。這也就是目前李小強和大竹的水平差距。定先是兩級，5到6目的水平差距。那么一級就是差3目左右。也就是說，吳清源把他的對手甩開了最少3目。

　　這個差距在圍棋中是不可想象的。要達到這么大的差距，除了圍棋天賦，思考方法不同應該也是個很大原因吧。

　　現在李小強已經可以確定，中國古棋的圍棋思想一定比日本圍棋理論先進，一定更接近圍棋的本質。想通了這一點，李小強心里豁然開朗。真是始亂終次啊，圍棋的發展繞了一個大圈，還是回到了原來的發展軌道。怪不得后世下的圍棋，真的和中國古棋很像。怪不得日本圍棋的那一套很快落伍。怪不得日本圍棋的最后集大成者李石佛到后來也想做出改變。

　　“可惜，你想到了改變，可是那時的你已經精力不足了。”

　　李小強在心里為李石佛嘆息。

　　“您認為您和黃，施，范三位前輩相比，怎么樣呢？”

　　李小強突然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當然，這個莫名其妙，是其他人這樣認為的。特別是張大記者，感覺自己今天好像又變成了腦殘。

　　“這不能怪我，一個李小強就算了，現在是他和吳大師兩個人的氣場把我逼成腦殘的。”

　　張大記者在心中為自己辯解。

　　吳大師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很認真的回答：

　　“我和他們下，前20盤我會贏，因為我多了一點日本圍棋的東西。后面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差不多吧。。。”

　　吳清源大師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意味索然，是啊，他是寂寞的，他是孤獨的。這是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孤獨。所以只能在自己的心中想象自己可能的對手。和他想比，李石佛就幸福多了。

　　“你一定會更幸福的。”

　　走出吳先生家，李小強突然多了一點信心。

　　“你的圍棋天賦可能比我強，可是我現在確信我的道路更正確。那么就讓我們現在就開始賽跑吧！”

　　第2天，李小強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在吳清源先生家里發生的事沒有外傳。考慮到吳大師的處境，這樣明顯鄙視日本圍棋的話沒有人說出去。

　　在到日本棋院告別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突然跑的李小強面前：

　　“這個東西，是秀行老師交給你的。”

　　“這就是他的禮物嗎？是什么呢？對我有什么幫助呢？”

　　心情大好的李小強對著面前的梅澤由香里微笑：

　　“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