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默默地掏出手機,多么希望看到一個未接來電,多么希望王文君來解釋這一切。
然而屏幕上空空如也。
他思索再三,還是撥通了王文君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林強本已松弛面容上,再次蒙上一層陰霾。
有必要這樣么?一個新聞而已。
也許這一切都是假的,辛聞來訪也是假的,連王文君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正此時,鄭帥來電。
“林強,林強,你看到報紙了么?”
“嗯,手里正拿著。”林強苦笑道,“張春梅,看樣子是一位鄉土口兒的記者了。”
“還有心思開玩笑?分行這邊已經炸開鍋了!”鄭帥焦急問道,“王文君怎么說的?”
“聯系不上。”
電話那頭,同樣是長時間的沉默。
“先穩住,這件事跟你關系不大。”鄭帥換了個角度勸道,“報社怎么寫,是報社的自由,王文君怎么做,也是她的自由。報道中并沒有什么機密的信息,牽扯不到你。”
“也許吧。”林強反笑道,“不過幾天前,我可剛剛當著全行領導的面,承認我有一位就職于薊京晚報的女朋友,你覺得有可能不遷怒于我么?”
“好好解釋就可以了,這件事并非你能夠左右,況且你剛剛立下大功,行里應該不會怎么樣。”鄭帥嘴上雖然這么說,心下卻也有些躁動不安,“我覺得,這種時候你先主動找陳行解釋一下,看看他的態度。”
“怎么解釋?”林強越笑越厲害,“告訴他,這個女朋友是假冒的,現在她失蹤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是這樣,也必須解釋。”鄭帥加重語氣,“陳行也不是傻子,你跟王文君神秘的關系是個人就會猜測,你現在過去坦白,總比繼續撒謊,越陷越深要好!”
聽到“越陷越深”,林強忽然被點醒。
是啊,這種時候如果繼續遮蓋自己與王文君的關系,用謊言來彌補,這個謊只會越來越深,直至無法彌補。
假設王文君因為某種原因,打算害自己的話,她甚至還有上百種后招可以用,只有此時斬斷關系,才是唯一的生路。
林強,夢該醒了!
他這樣告誡自己。
此時,又有一個電話接入,林強定睛一看,這個號碼應該是陳行遠的秘書。
“我不想解釋也要去解釋了,分行見。”
林強顧不得吃午飯,火速趕往分行。
大廳中,最近熱衷于逢迎諂媚的人又轉為糾結的神色。
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得太快,很多人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林強。
不過還是有些例外的。
電梯中,林強巧遇鐘笙。
二人相視尷尬一笑。
電梯中沒別人,鐘笙也便拍了拍林強直言道:“這事兒跟你沒關系,別太過心。”
“謝你吉言。”林強依然露出強笑,“最近老天爺跟我開了好多玩笑。”
“咱們之間,就別多客套了。”鐘笙思索過后,還是說道,“最近風傳你要調到總行,這件事可一定要處理好,別讓大好機會飛走了。”
鐘笙說這話,本意是提醒林強小心行事,但聽在林強耳里,反而舒坦了幾分。反正總行也是不打算去的,因為這件事失去了這個機會也算是剛剛好。這樣說來,反倒是老天給自己指路了。
告別鐘笙,林強直奔陳行遠辦公室。
本意上講,他是不太想再與陳行遠單獨談話的,無奈世事弄人,他又來了。
陳行遠見林強到來,表情并無太大波瀾,只揮臂讓林強就坐。
未等林強解釋,他卻率先發話。
“這件事,不怪你。”他放下筆,揉了揉額頭,“薊京晚報是建工銀行的客戶,雙方關系緊密,借這個機會打擊我們,再正常不過。”
聽到陳行遠此語,林強心下也算踏實了幾分。
這件事,每個人心中都會有明確的判斷。很顯然,林強完全沒有任何必要伙同報社抹黑自己就職的銀行。但怕的,就是有人借題發揮打壓自己,倘若羅莎還在,她此時一定會上躥下跳地要處理自己,將自己調到更鳥不生蛋的地方去。
陳行遠這么說,至少還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輿論戰,我們也是早就做好準備了。”陳行遠靠在椅背上,略顯疲憊,“跟我們關系比較好的媒體,會陸續放出客觀一些的文章,公關方面,有的忙了。”
“抱歉,給行里添麻煩了。”林強低頭道,“其實我跟王文君…”
“哈哈,不必多說,誰看不明白?”陳行遠大笑道,“臨時拼起來的情侶,只看一眼,也會感覺到不對頭的,我活了這么多年,分辨情侶的能力總是有的。”
林強尷尬搖頭:“果然,應該早些交待的。”
“呵呵,還記得你在問責會上,聊起‘皇帝的新衣’的故事。”陳行遠回憶道,“有的時候,我們真的需要皇帝的新衣,來暫時遮蓋一些事情。你看當時,大家都能覺出來不對,卻也沒人反駁。你們口口聲聲說交往了一年了,可一年前,她應該還不是記者吧?不是記者的話,有什么隱瞞的必要么?”
“確實,很明顯的破綻。”
林強表面應了,心中卻是生出一陣狐疑。
確實,王文君剛去報社不久。
但陳行遠是怎么知道的?他難道也調查過?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不過林強心中還是暫且放下此事。
“所以啊,這就是勢。”陳行遠朗然道,“之前,羅莎勢強,她說什么,就是什么。最后,你力壓一頭,所以也便沒人敢拆開皇帝的新衣。”
林強感覺話頭不對,連忙謙道:“不不,他們順應的不是我的勢,是您的勢。”
陳行遠一愣,隨即又大笑起來。
“這話說的,有水平。”陳行遠也不再就王文君的事多說,突然話鋒一轉,“當年啊,薊京銀行還是市屬的,跟薊京晚報關系非常不錯,要是在那時,他們萬萬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報道。可惜啊,合并以后薊京銀行的從屬關系也變了,從此與薊京晚報分道揚鑣,這個客戶,雖然資金有限,但社會力量很強大,建工銀行抓準時機,用更優惠的政策和人際手段將其強行拉走,時至今日,便陷入了現在的情況。”
林強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不斷思索,陳行遠這已經算是明確地表達某種態度了,是在試探自己么?
卻見陳行遠又是揮臂一笑:“隨便說說,別多想。”
話罷,他的語鋒再次莫名轉折:“其實叫你來,說的不是這件事,我是要親自和你聊聊,有沒有興趣去總行。”
林強清楚,消息傳播速度很快,自己斷不可能裝傻沒聽到風聲。
“發生了這樣的事,還有機會去么?”
“剛剛說了,這件事早在我們的意料之中,跟你沒什么關系。”陳行遠再次說道,“總行那邊的特大項目中心有意接納你,那邊的領導讓我問問你的態度,有意向的話再見面談談。”
林強也不多矯情,當即道:“陳行,我基層經驗仍需積累,現在去做那么大的項目,恐怕還是不夠穩重。”
“哦?”陳行遠眉頭一挑,“那總行公關方面呢?”
“我的相貌,肯定做不好公關方面的工作。”
“呵呵,別謙虛了,這次跟審計署之間的關系,處理的就非常好。”陳行遠繼續問道,“內控方面呢,有沒有興趣?”
“這個…沒這方面的工作經驗。”
陳行遠干笑起來:“那就直說吧,看來你是不打算去總行了?”
林強點了點頭:“我還是想好好在薊京分行發展,龍源還有很大的空間,組織好團隊勤跑的話,那邊很有前途。我做這件事的信心,遠超那些沒有經驗的事情。”
“好!好!踏實,肯干!實干!”陳行遠突然間情緒一轉,喜形于色。
林強沒有想到,自己推辭了他的好意,反倒讓他如此高興。
陳行遠已經不止是高興了,他激動起身,與林強雙掌相握:“在龍源,你好好干,出了成績,分行一定不吝褒獎。很多東西都是虛的,在一個地區站住腳跟,才是銀行實實在在的進步。”
林強再次受寵若驚,既然你也希望我留在龍源,干嘛還要向總行舉薦?
也許這是試探吧。
陳行遠想看看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野心有多高。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對林強態度的投石問路,看看他是更傾心于聯合銀行總行的高端業務,還是忠心于薊京分行的產業底蘊。
自己一旦做出了這個決定,恐怕陳行遠便會認為自己值得信任了吧?
不管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流露,林強此時都必須笑,而且是激動的笑。
與陳行遠握手,盡情演繹“知遇之恩”的時候,林強心下又泛出了小小的酸楚。
自己的演技,恐怕還不如九流演員呢吧。
正此時,敲門聲響起,陳行遠與林強也迅速收攏情緒坐穩。
來者是分行法務部主任秦政,人過中年,戴著金絲邊眼鏡,他亦是此次事件的受益者,此時他無論是外表還是情緒,都充滿了“事業有成”、“人生贏家”的感覺。
他見林強也在,瞬間露出了親切的笑容,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別在意,報道的事跟你沒關系。”
話罷,他又轉向陳行遠,做了個請示的眼色,詢問下面的事情要不要當著林強的面來說。
“說吧。”陳行遠輕松地揮了揮臂,看來已經視林強為自己人。
“嗯,這是法務部的初步意見,請您過目。”秦政將手中的報告公公正正地攤在陳行遠桌上,“訴訟的話,我們勝面很大,這次的報道中有很多漏洞和不專業的地方。”
林強驚道:“我們要起訴薊京晚報么?”
陳行遠一面掃著報告,一面點頭道:“不錯,這次的報道太夸張了,措辭上也很不嚴謹,對方顯然是受了其它銀行的好處。我們準備起訴他們,要求公開道歉,并且賠償聲譽損失費1500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