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伴伴!此為何意?”崇禎皇帝疑惑不解地把手中的奏章交給了王承恩。
那道奏章正是汝寧知府谷正卿所寫。確切的來說,這不是一道完全的彈劾奏章,而是一道對朝政的建議奏章。奏章的內容就是想要把吳世恭調離汝寧。
在奏章的一開始,谷正卿就羅列了吳世恭的罪名。反正是洋洋灑灑的十幾條,什么貪污、搶劫、強搶民女等等,先是從名聲上把吳世恭給搞臭。
接著,谷正卿開始詳述三項惡法的壞處了。什么民沸人怨啦!什么與民爭利啦!從大道理來看,谷正卿的說法也很有道理。
如果奏章到此結束倒也罷了,崇禎皇帝反正已經看慣了這種狗咬狗的奏章。但是接下來的內容就是有些誅心了。
首先谷正卿就介紹了吳世恭在汝寧府的所作所為。雖然吳世恭犯了這么多的罪行,但他生活簡樸,不參與宴會娛樂,多設產業、結交地方官紳、勤于教化等等等等。
那吳世恭想干什么呢?谷正卿很隱諱地透露出吳世恭想要收買人心和廣蓄私兵。反正這行為相當不正常。不要說,谷正卿倒是說出了事實。
接著,谷正卿就提到了汝寧府的重要性。什么中都鳳陽的屏障啦!什么富饒之地啦!因此,防御這里的武官首先需要的就是忠心,而武勇那是排在第二位的。
之后,谷正卿就描述了四周形勢。由于明軍的連連勝利,農民軍的實力已經被消弱了許多。而現在。湖廣有左良玉、汝州有余子璉、開封和洛陽有李仙鳳的河南主力、當然南陽還有“名將”李祿,所以整條防線已經十分完整。而汝寧的吳世恭已經沒必要保持這么龐大的軍隊了。
最后,谷正卿重點指出:自從吳世恭和崇王發生矛盾以后,雙方竟然相安無事了。用谷正卿的眼光來看。反正是很不正常,所以需要防范。
你還別說,這最后一點是最毒的。
吐完槽以后,谷正卿就說出了解決方案:他要朝廷把汝寧軍分成兩支,一支由“名將”喬松率領仍然駐守在汝寧;另一支由吳世恭率領,去戰斗在第一線。兩個方向:一個遼東,一個陜南,要發揮吳世恭善于戰斗的特長,而且把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
可崇禎皇帝看到這奏章。卻著實納悶了半天。很簡單,他根本不相信吳世恭現在會造反。因為沒什么造反的人,會把家人全部留在北京城的。
而且在近半年來,吳世恭接連取得了兩次大捷,而且都是決定性的大捷。只是出于惡感,崇禎皇帝才一直拖延著沒有論功。而在襄陽大捷后,崇禎皇帝也有些躲不過去了,所以開年以來,他本來就準備給吳世恭升職,而現在谷正卿卻來了這么一個奏章。
如果奏章沒道理。那倒好處置,最多就是留中不發。可是谷正卿的奏章卻很有道理,那倒讓崇禎皇帝犯難了,所以他就先讓王承恩參謀一下。
王承恩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奏章,他很聰明地沒有發表意見,只是笑著說道:“皇上!依老奴來看,谷知府想把薛侯女婿趕出汝寧府呢。這倆人之間肯定不和。”
王承恩的話說了等于沒說,而崇禎皇帝也不是真的想聽王承恩的主意。應該說,如果王承恩經常出主意的話。崇禎皇帝也早就把他從身邊趕走了。
于是崇禎皇帝就簡單地思考了一下。最后決定還是留中。谷正卿所說的吳世恭的罪名,要么就是捕風捉影。要么就是武官的通病,本不值一提。而冒然調動汝寧軍,肯定會引起吳世恭的反彈。而現在的崇禎皇帝天天被內憂外患搞炸了頭。所以這種小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可是崇禎皇帝想少一事,那個薛侯女婿卻不讓他省心。接著,齊證的泣血奏章和黃岡知縣的彈劾奏章上來了。看到吳世恭的汝寧軍這樣膽大妄為,崇禎皇帝頓時是大驚失色。
吳世恭的行為其實已經是挑戰了整個文官團體,所以這事件一傳開,文官們紛紛聲援齊證,要為他討還一個公道。
但是底下的那些文官可以瞎起哄,怎么爽快怎么叫,但崇禎皇帝和大學士們可就不同了,他們需要考慮全局。就是定罪吳世恭,也要把影響消弭到最小的程度。
有的大學士就提出:去黃岡縣的只是汝寧軍的一支偏師,可能吳世恭根本不知道手下的行為。因此,只要追究偏師將領的罪責就可以了,對于吳世恭,最多追究一個領導責任。
還有的大學士提出:再怎么樣,也要讓吳世恭上個辯駁的奏章,這樣單方面的彈劾,很可能導致事實不清。再說,如果把吳世恭抓了起來,發生了兵變怎么辦?而且在外人眼里,吳世恭還是一員屢戰屢勝的大將,這樣的自毀長城,不是有損于崇禎皇帝堯舜之君的名聲嗎?其實說到底,那些大學士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商議的時候,溫體仁見到風向不對,崇禎皇帝也是一副想大事化小的模樣,于是溫體仁就一言不發了。他根本沒想到解決一個武官會引起這么大的反彈。
其實這也不奇怪,到了這個時候,帶兵的武官已經沒什么人敢碰了,他們的羽翼已經豐滿,甚至朝廷在很多時候都要遷就他們。反而是文官比較弱勢,崇禎皇帝想殺就殺,就是帶兵的文官照樣如此。
于是溫體仁就決定緩上一緩。可這一等,溫體仁就幸運地等到了東林黨的豬隊友了。
首先是錢謙益和瞿式耜下了詔獄以后。東林黨人憑著在朝野上下的勢力,先是在江南地區百般阻撓。因此,命地方調查追究的朝旨雖然下來了,但地方官員卻故意拖延,以便尋找轉機。而在朝中的東林黨人一面上呈求情的奏章,一面往死里彈劾溫體仁。
而溫體仁則是冷眼旁觀,他已經摸透了崇禎皇帝的心理,東林黨人鬧得越歡騰,崇禎皇帝的戒心也越大,錢謙益和瞿式耜的罪名也是越重。眼看著錢謙益和瞿式耜就是在劫難逃了。
而這時候,一件事引發了導火索。一名南京新安衛千戶楊光先進京上言攻擊溫體仁。而這名楊千戶很會博眼球,他竟然隨身用車拖來了棺材,以示必死之志。于是京城嘩然,贈詩贈文的爭先恐后,把他帶來的棺材上都貼滿了。
這下子立刻把崇禎皇帝惹毛了,崇禎皇帝痛恨楊千戶的嘩眾取寵,命令對他廷仗八十,并發配到遼西極邊。據說行杖的時候,觀者如堵,全都為他大念阿彌陀佛。
于是溫體仁趁機密奏崇禎皇帝,他指出:文官結黨不可怕,可怕的是文武勾結,東林黨人已經把觸手伸向了軍隊了,所以一定要引起足夠的重視。要對東林黨將領――吳世恭采取必要的措施。
這密奏確實讓崇禎皇帝有些毛骨悚然。他連忙問策,于是溫體仁就建議道:先是為吳世恭論功,升其為總兵安其心。之后讓其入京述職,到了京城以后,怎么樣處置反正朝廷都掌握了主動。崇禎皇帝立刻是深以為然。于是在正月二十七日,傳旨的欽差和一批執行秘密使命的錦衣衛從京城出發趕往了汝寧。
所以在這段時間內,黨爭使得整個朝廷有些不務正業。但崇禎皇帝倒也相當勤政,他在二月,召見了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一見面,崇禎皇帝就詢問道:用什么辦法能夠擺脫當前軍事上的被動局面?
而楊嗣昌則從一個兵部尚書的角度全面分析了形勢,提出了一整套戰略構想。而其核心思想就是:攘外必先安內。
楊嗣昌做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這天下的大勢就好像是一個人的身體,京師是頭腦,宣府、薊鎮等邊防是肩臂,黃河以南、大江以北的中原地區是腹心。
而一個人身上最重要的是頭腦。邊疆烽火燃于肩臂,對身體危害甚急;流寇作亂于腹心之內,對身體影響甚深。緊急的固然不能謀畫遲緩,而影響至深的更不可以稍有忽視。如果腹心安然,臟腑無恙,就可以輸送精血,運行骨骸,以擁戴頭腦,護衛風寒于肩臂之外,還有什么可憂慮的呢?
所以楊嗣昌就以為:必先安內然后可以攘外,必先足食然后可以足兵,必須保護民眾才能夠蕩平流寇。這是今日辨癥施治的根本,不是敢緩言攘外,因為急切于攘外,才不得不先安內。
接著楊嗣昌分析道:清軍的攻勢再猛烈,暫時還不會危及到明王朝的根本統治,因而只是肩臂之患;而中原的農民起義不但消耗了大量的兵力和軍餉,還造成了人心浮動、城鄉凋敝,使帝國大傷元氣,所以是心腹之患。
而出于這樣的分析,他認為應該首先集中全力對付農民軍,而對清軍采取守勢,甚至想辦法與其妥協構和,將來內亂徹底平定后再作長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