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老二眉開眼笑的登門,幫阿圓加工的幾十根鐵的銅的粗細不同的金屬絲,送來了。
叔嫂兩個駕車奔去曾先生家,屋子里堆放著幾件大肚子的半成品,勒上了琴弦試音色。
然后,挑出最接近正宗的琴身琴弦反復整改,點燈熬油直到半夜,阿圓的手指下,才撥弄出了“淙淙”的音節跳動聲。
制作者參考了古典琵琶的發音方式,自然,這把新式吉它,就傾向于古典樂器,發出的聲音比較柔和。
阿圓盤膝而坐,一連串生疏已久,又始終埋在心靈深處的音符,忽而艱澀,忽而流暢的噴涌了出來。
吉它特有的音質,在靜寂的夜里,吹面而來柔美古樸如流水行云般的優美旋律,時而浪漫,時而憂傷。
在西方,古埃及有“音樂為人類靈魂妙藥”的記載,古希臘羅馬的歷史著作也曾有過記述。《舊約》上就曾記載掃羅王召大衛鼓琴驅魔的故事,其實就是治療的精神不寧。
現在,阿圓的精神,回歸了安寧。
音樂,對于聽者是一種心靈的洗禮,對于演奏者,又何嘗不是必不可少的一次凈化?
曾先生叩頭在地,熬得通紅的眼睛又被熱淚浸滿,作為一個普通樂師,這一輩子,能夠親手制作出最新式的樂器,乃是足可以一輩子挺胸抬頭傲視天下的運道。
對于高雅的東西,白老二還是沒辦法領悟。但是,費盡心血琢磨這雅物的是自己嫂子,那就完全不需要多動腦子,只關注這物事是不是暗藏什么商機。可不可以去換來更大的經濟效益,就好了。
那個學步車就賣的很火,家里的鋪子都擠爆了,鐵器作坊日夜趕工,正計劃把小車子銷售到臨近的縣城里去,比當初的兩輪車銷量還看好。
而且,這車子模子做出來以后,產量也很大,木匠跟鐵匠采用的流水作業,最后組裝到一起。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
只可惜這古里古怪的樂器。恐怕得不到大老粗們的喜歡。要是批量銷售的話,就得從書院什么的高雅的地方入手…
“再做出兩把來吧,鞏固一下手藝。”阿圓對趴在地上的曾先生擺手。天兒可不算太暖和,干嘛在地上趴伏著?
白老二又從懷里往外拿銀票,心里盤算著,投入是多少,要賣出什么價格來才穩賺。
“可不敢再要錢了,郡主,求求您,能否,讓小老兒繼續制作這種樂器?剛才聽得郡主彈奏,竟是從未耳聞過的天籟之音。這樂器,一定要傳給后人才對啊!”
曾先生賴在地上不起來,他不是買賣人,不知道還可以采用其他的方式商談制作吉它的事宜,只希望可以繼續制作下去。
“你想買下這樂器的設計?然后繼續制作,向外銷售?呵呵,曾先生,這樂器恐怕你自己都還不會彈奏吧?誰會買自己學不會的樂器亂撥拉?”
阿圓放下了懷中的吉它,天色已經微熹,很累。
“啟稟郡主,小老兒看了郡主的彈奏之法,不出三日,一定能無師自通,然后,把這般美妙的樂聲教授給喜歡的人,一代一代傳播下去。”曾先生對于自己的專業領域,還是很有信心的。
用吉他去彈奏《高山流水》或者《十面埋伏》?阿圓很期待。
“那你繼續多做幾把琴,三天后,我會派人來聽你的彈奏,并且,商討一下后續的運作。”
叔嫂兩個告辭離開,白老二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很龐大的物事,藍布圍裹起來,很是扎眼。
好在,此時路上行人很少,日頭還沒升起來,暗淡的晨光,堪堪能望得見路而已。
“家里肯定都得急壞了,嫂子,孩子們抓周可是大事兒。”白老二跟在馬車旁邊步行,拉風的樂器已經塞進了馬車廂。
“老二,你也相信抓周可以定下一生的成就?純屬無稽之談!莫非你抓個元寶,就能管一輩子不挨餓的事兒?別說是小孩子,就算是我們這個年齡,整天躺著也過不出來好日子吧?抓周,不過是逮著個機會大家伙樂呵樂呵罷了,他們在家里,肯定把伙食早給辦好了,不慌!”
阿圓閉著眼在車里養神,一只手放在吉它的琴身上,心里滿滿當當的覺得充實。
“嫂子,你真的打算就這么過下去?自己帶著孩子們?”
護衛們分成兩撥,一部分在前面開路,一部分落在后面,沒有丫鬟,叔嫂兩個正好可以討論一下深奧的問題,白老二終歸還是關心嫂子的未來的,雖然他輕易不會發問。
阿圓沉默了很久,沉默到白老二以為,她已經沉沉睡去。
“老二,說實話,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我一直都是心慌的,總覺得沒有一處地方,是我真正的家。”
“我知道,大哥傷了你的心――”,白老二呢喃,誰又沒有傷心過呢,那時候被打的鼻青臉腫,一輩子不理會大哥的心思都有,可是,在迷糊陣見了面,不也抱頭痛苦了一場?
“呵呵――”,阿圓的苦笑聲悶悶的:“也說不上是傷了我的心,你看,我不是還活的好好地么?你大哥有他自己的難處,我甚至都能夠理解,他做出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能主動幫他找到理由來,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殘破的感情,就像吃飯喝水的一件器皿,剎那間淬掉了,我再是喜愛這件器皿,可惜這件器皿,也不肯再把它粘補起來接著用來吃飯喝水了。”
這是第一次,阿圓坦然說起自己對與白老大的婚姻做出評述,沒有過分的激動,沒有暴戾的宣泄,淡淡的,消散在這個霧蒙蒙的黎明。
“可是為了孩子――實在不行,你就真的再找一個好男人――”,白老二是頑固的阿圓派,聽到嫂子聲音里的悲愴,他甚至覺得,親嫂子再嫁他人,也是可以的。
“我也常常會想到這個問題,我希望可以給予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一個父母雙全的,有爺爺奶奶寵愛的童年,可是這很難。”
阿圓似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車廂里傳來一聲琴弦波動的“嗡――”響。
“我自己多次審視過自己,能不能委曲求全與你哥在一起,與馬王爺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最起碼,現在還不能。這點點委屈,可能就像是眼睛里進了一點點小沙粒一樣,時間長了,就會習慣,可我,習慣不了。真的,我這脾氣很差,根本不適合與人長處。如果有一天,孩子們實在不能接受這樣跟著母親的生活,我會認真考慮,給他們找一個父親。”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是完美的,誰也不能奢望自己就一定要搞特殊必須完美。
轉來轉去,這樁婚姻還是一個死局。
除非當事者本人,是解不開的。
郡主府沒有亂起來,一夜不歸,并沒有影響福娃們抓周的盛況布置,沒良心的親娘不在,那也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賓客們估計來不了這么早,既然一切都用不到自己幫忙,那就安心補個覺兒先。
有丫鬟侍候就是好,知道主子需要睡覺,早早的就把孩子們抱出去玩了,三個用習慣了的姑娘,真舍不得還給盧府,不過碧兒那丫頭最近老是臉上紅潤潤的,不還給盧府的話,估計也得出現別的妖蛾子。
阿圓在太陽公公咪咪笑的時候,才剛剛見到周公。
周公不應該是華夏的神仙嗎?為何聽到了一陣天使般的歌聲?歌詞還挺熟悉:“快睡快睡――親愛的心肝寶貝――”。
袁夫人的聲音就在窗外,還伴隨著窗戶被拍打的動靜:“剛子別拍了,姐姐在睡覺,會被拍醒的――”。
天使是袁剛子?在拍哄自己?
眼皮沉重也得起來看看,還好,那母子兩個站在外面拍窗戶呢!
倒頭繼續睡,腦子在半睡半醒之間,眼睛卻很盡職,絕對不肯睜開。
直到,最不客氣的李薇進門,聽說主人還在呼呼大睡,立刻挽起袖子殺將進來,寶兒也快手快腳爬上了腦袋,母子二人合力,把主人的被子掀了,胳肢窩撓了…
好吧好吧,起床洗漱更衣,還必須得穿李薇挑出來的大紅宮服,是當朝郡主的品級,要是敢不穿上讓李薇過過眼癮,那就還會把頭上的重負扣上,比當初那套一品誥命夫人的鳳冠還沉呢!
堅決不戴頭飾?好,插一朵大紅的宮花總不能拒絕了吧?就一朵牡丹,假模假式的簪在發髻的右側,遮擋了半個腦袋瓜子。
臨時墊巴一口點心,作為這場抓周運動的副主角兒,郡主就要登場,三個真正的主角,早就被送到了大禮堂,接受賓客們的祝福去了。
占據了最多席位的,是迷糊陣的村民,李叔帶著所有能爬得動的長老,和受過郡主恩惠,自愿來抱郡主大腿的鄉親,賈師傅帶著磚窯廠沒輪班的雇工,租賃了幾十輛馬車才來到,再加上朱陽縣的老熟人,各大鋪面的掌柜和鄰居們,正圍攏在袁縣令周圍,指點著小阿文大拍特拍各種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