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抄錄給我的那首《褰裳》,我還保留著,阿圓,我不要再做傻小子了,我會在祁陽縣等你回去,過黃河,過溱河,過浦河,所有的艱難險阻我都有決心渡過…”。
突如其來的熱烈表白,把阿圓給驚了個里焦外嫩,這段時間以來,她其實跟萬重陽長聊的時間很少,倒是常常陪著孩子們聽萬重陽讀書背書,話題總是圍著三個孩子轉悠,半點兒犯忌諱的話都沒說過。
半點兒都沒有嗎?
似乎,有一日,萬重陽就背起了這首《褰裳》,目光就曾經這般熱烈過的…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要是你還思念我,提起衣裳過溱河。要是你不思念我,難道就沒人愛我?你真是個傻小子!
要是你還思念我,提起衣裳過浦河。要是你不思念我,難道就沒人愛我?你真是個傻小子!
這是一首很有現代味兒的情歌,雖然出自幾千年前的古人。
姑娘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大膽向小伙子表白愛慕之情,顯出很有幾分自信,似乎不愁嫁不出去。小伙子反倒有了幾分膽怯。這種表白方式,應當是天性無拘無束的自然流露。這只有在全無禁錮的情況之下才有可能。
遠古的接近自然狀態的女愛,同現代建立在個人獨立意識基礎上的女愛固然有許多不同,但在符合人性的自由選擇這一點上,卻是沒有太大差別的。
難得過去的那個齊阿圓,還曾經這般浪漫的熱情的對情郎表露過內心的渴望,與自信。
只是,到底全部熱情都付與了一個曾經百般懦弱的男孩兒,新婚之夜,到底也沒有等到可以跨過溱河、跨過浦河的那個情郎,于是選擇了黯然離去。
阿圓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那一日,萬重陽反復吟誦這首《褰裳》,她保持著的那一抹微笑,慢慢兒的,慢慢兒的收了回去。
“萬重陽,你聽好了,失去的東西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那個被你辜負過的齊阿圓,已經死的干干凈凈,你能讓一個死人感動的活過來嗎?現在的我,把你,當做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共患難過的兄弟,徹底把從前忘掉,重新開始幸福人生吧,說不定,還有一首《褰裳》,就在前方的道路上…”。
這段表白的結局就是,連一頓送別宴都沒吃上,萬重陽連夜離開,再沒有多說任何話。
《褰裳》,只能成為記憶里一曲最凄婉的歌,那個杏核眼兒、自信又倔強的女孩子,生長成一個少年胸口上的一顆朱砂痣,鮮紅的,伴隨著心跳燃燒,卻再也不能在人前展露。
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哪個人的懷抱里沒有幾份難言的傷痛?自己抱緊了也就是了。
阿圓第二日需要去拜見太后,皇帝兒子認了個干姐姐,當娘的,總得知道長得是啥模樣,盡管,對于來自民間的粗陋村婦,太后娘娘是怎么都想象不出會有多么招人喜歡。
三個丫鬟和白老二都陪著三個孩子去祭壇了,阿圓的軟轎,拐向了深宮庭院。
馬公公臨時送到的一品誥命夫人的服飾,那叫一個悶熱,圣旨還沒正式頒發,她尚且穿不得郡主的品裝,不過,相信要面見太后的郡主品裝,也涼快不到哪里去。
出門前,是阿圓自己上的妝,沒用丫鬟婆子動手,這次不要求美輪美奐,只為清新淡雅平平常常就好。
前世的經驗,去面見女老板,千萬不要打扮的招搖了。
美麗是好事兒,不分場合的美麗,只能做一道催命符。
只感覺軟轎東繞西繞,偌大的皇宮庭院深深,終于落地。
兩個宮裝麗人掀開轎簾,一左一右攙扶著阿圓走進太后的寢宮,雖然,阿圓還不認為自己已經到了需要被人攙扶的年齡。
沒有一個自己熟悉的人在身邊,又是第一次到新地方,原本應該感到緊張的婦人,模樣平淡的讓人生疑。
其實這是某個女人還在感慨萬重陽的連夜脫逃呢,這古代的男人,真的是脆弱,把話說開了,往后該怎么相處就怎么相處就得了嘛,餞行宴一吃,漂漂亮亮告辭,多完美?
非得整的跟受了大委屈似的,一家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透著不信任,仿佛就是女主人欺負了男客人,才讓人家無奈逃走,純屬“過河拆橋”的不良行為。
好在,白老二是贊成的,昨兒晚上還多吃了兩碗飯,一副空氣都清新了的松泛狀態。
直到面前擺了蒲團,兩個宮裝麗人手下使勁兒,阿圓才恍覺已經到了太后的面前,于是順著兩人的勁力跪地,心底里暗暗憎惡了兩個麗人一把。
權貴高官身邊,專門豢養這般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最善于見風使舵。
這一次,必然是太后娘娘流露出什么不屑的意味兒來了,要不然,兩個宮人不可能對自己發力摁倒。
阿圓雙肘往兩旁一杵,狠狠的搗到了兩個宮人的膝蓋上,然后整袖向前撲倒,以額觸地,口里中規中矩的吟誦道:“民婦白氏齊阿圓叩見太后,太后千歲千千歲…”。
那兩個宮人,在太后的大殿之中,自然不敢聲張,各自吸了口冷氣,強忍著疼痛施禮退下。
似乎,只是片刻,又或者,是愣怔了一大會兒。
“平身吧!賜座兒。”一個柔婉的聲音響起。
走路稍稍有點瘸腿的其中一個宮人,垂著頭給阿圓搬來一個圓凳。
另一個也有些忌憚,對阿圓彎身相請,剛才那兩下胳膊肘,可杵的她倆不輕。
阿圓繼續垂眼順眉,款款走到圓凳前面,正要轉身面對前方而坐,忽然又發現斜刺里,一只繡花鞋正絆在右腳移動的方向。
還沒完沒了了?
不知道這些行動是太后特意設下的下馬威呢,還是宮人自己發揮出來的惡作劇?阿圓來不及多加考慮,右腳抬起,重重的向著那只繡花鞋踏去,并隨之把全身的重量右傾,腳前掌狠狠的碾磨了兩圈兒。
這次,忍痛的忍不住了,那個彎身相請的宮人,“哎呦――”一聲,低叫了出來。
阿圓的身子也閃了一閃,勉強站住了似的,伸手扶住了那個宮人,溫言細語的問道:“這位姐姐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嗎?”
笑話!還能怎么啦?您的貴足還在人家的腳面上踩著呢!
“退下!”太后看戲看的無趣,瞪了那兩個宮人一眼,阿圓抬了腳,兩個宮人一溜煙兒的退去了。
原本只是稍稍瘸點兒的膝蓋酸痛,演變成了跛著一只腳相互攙扶著離開,怨誰呢?
“早就聽說白夫人極有福氣,一口氣兒生下三個祥瑞童子,今日一見,果然好相貌!”
自古以來,權貴身邊還得搭配上插科打諢的人物,在尷尬的時刻,站出來解圍。
太后身后,轉出來一個極利索的老嬤嬤,端著一杯茶來到阿圓面前,雙手奉上。
阿圓微笑,站起身彎了一彎,方接過茶杯,坐定,仰起臉來,看向了太后的方向。
這太后一點兒都不老,跟想象里的白發蒼蒼的太君形象絲毫不符合,想來也是,能坐上皇后和太后位置的女人,必然要美貌與智慧并存才能百戰不殆的。
皇家出品的人物,哪一個能丑的了?一代一代遺傳下來的dna,還不全剩下優秀的了?
小皇帝那樣貌就堪比偶像明星,這位太后,美貌的超越了世俗的想象,一舉手一投足,全可以當成典范。
兒子都這般大了,那皮膚,還跟剛剛剝掉了皮的煮雞蛋一般嫩滑緊繃,沒有一點兒瑕疵,精致的五官,排列的――很像當初身死的那個“豆腐西施”,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水光粼粼,眼珠如同最完美的黑珍珠,在水光中幽幽的轉動。
卻原來,天下的美女,都有相似之處的!
看傻了的柴禾妞婦人,絲毫不覺得自己再次站起了身子,手里還捧著個茶杯,被施了魔咒一般向前移動了幾步,嘴里喃喃著問出了聲兒:“您這臉,是怎么保養的?怎么可以這般細嫩美好…”。
好吧,美容師的職業病,又犯了。
太后老人家最起碼得有三十多歲了吧?怎么可以讓皮膚完美的賽過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簡直太逆天了!讓做了好多年頂級美容師的阿圓,情何以堪啊?
這個時代,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美容珍品,可以讓人永葆青春的嗎?美容師怎么可以不知道?怎么可以不追根究底問個清楚明白?
“太后您用的什么護膚品?天啊,眼睛周圍也沒有魚尾紋,您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完美的一張臉,美,太美了!太后,您可不可以允許民婦畫一張肖像圖?不用太長時間,您就這樣坐著就行,民婦要把您的畫像掛在臥室里,朝看晚看,以您為榜樣,在民婦到了這個年齡的時候也美成這樣!”
誰來管管這個瘋魔了的婦人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