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是怎么說的哩?“以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
阿圓一語中的,白老二的孩子,就是新婚夜里播下的種子,成親四十天,綠柳開始了妊娠反應。
一家人都在為新生命喝彩,為新嫂子的反應煩惱的時候,從京城里來了一位小太監,替馬公公傳信來了。
還挺謹慎,直接口傳的。
大宋軍已經得勝回朝,吐蕃完退,元帥馬王爺率領先鋒官馬尋歡等人即日返京,等候皇上封賞。
軍營里,沒有叫做白承光的男人,只有一個來自朱陽縣的“百變公子”,叫做阿福,位于先鋒官馬尋歡手下,曾經多次喬裝改扮深入敵營獲取情報,也已經跟隨大軍回師待賞。
阿圓的嘴角溢出一抹笑容,別管現在是誰叫什么名字,只要還活著就好,那個賊廝阿福,竟然真的也在戰場上發揮了特長,成就了一番事業,倒也可喜可賀。
“公公說,白夫人所畫的畫像,皇帝很喜歡,還說有些面熟…”。
都是聰明人,有些話用不著說得太透,阿圓點頭,遞了銀票給小公公。
“馬公公說,在京里,就惦念夫人做的肉包子了,御廚都做不出那種味道來…”,小公公還不肯要銀票,摸著鼻子尖兒笑。
那就是想再要些包子回去解饞嘍?阿圓跟著笑了,馬上開始安排挖野菜剁肉包包子。
有時候人類懷念一種東西,并不是真的因為某種東西到底有多可貴,而是為了這種東西身后的情意。
就為了人家身有殘疾,還騎馬奔赴千里來送信,阿圓就不能不親手包這頓包子,至于馬公公,這段日子阿圓還專門腌了火腿肉,等帶到了京城。就正是火候,可以給老人家捎去。
“好吃!跟我娘做的味兒一樣!”小太監抓著肉包子往口里送,忽然說了這么一句,抬頭看向正微笑著的阿圓。
貌似,自己做他的娘的話。還太年輕了點兒!
阿圓原本想要大笑一聲的。卻看到了小太監眼里的淚光,嘴巴張了張,終于。又閉上了。
“我們家也是在一個村子里,娘喂的豬,過年時,殺掉了,自家留一大塊包包子,那肉就是這味兒,很筋道,很香…”,小太監的聲音恍恍惚惚的:“后來。村子里鬧瘟疫,爹娘妹妹都死了,就剩下了我,跟著幸存的幾個孩子一塊兒進了宮,就再也沒吃到過這樣香的肉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故事,或者美麗或者凄厲。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會向人打開。
“你喜歡吃,以后,再來,我還給你包…”。阿圓的喉頭也有些哽,生存不易,每一粒草種子都要付出代價,何況是人?
小太監再沒有多話兒,把一籠包子連吃帶拿,跟馬公公一樣,說是要在路上吃。
再裝齊了要捎走的火腿肉,小太監揚鞭上馬,疾馳而去,最終,也沒有收下那張薄薄的銀票。
有時候,錢真的不是萬能的,就像沒有錢,也是萬萬不能的一樣。
阿圓站在紅磚路上,癡癡地望向遠方,那里有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爹,可能還在傻不愣登的聽從著馬王爺的哄勸,繼續偽裝著馬尋歡,不,繼續做回馬尋歡。
兩口子的一時沖動,導致了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局面,阿圓摸摸鼻子尖兒,算啦,別后悔了,思謀一下接下來該怎么做吧!
阿文已經離開了朱陽縣,帶著書童和一個袁縣令推薦的師爺出發的,盧千總還很貼心的送了兩名護衛跟隨,并可以隨時保持聯系,據說,是帶了信鴿。
只是,阿文已經為自己和孩子們做了這么多,阿圓可不想再牽連到小弟弟的前程,白老大的身份之事太麻煩,暫時的,能少讓一個人擔憂就少讓一個人擔憂吧。
為今之計,能夠為阿圓出謀劃策的,大概就只有一個袁縣令了,阿圓決定第二日一早就去朱陽縣城,順便也瞧瞧采蓮的美麗坊擴張后的樣子。
家里就只留給白老二夫婦了,現在小兩口正是你儂我儂的最好時候,李薇又沒離開迷糊陣,兩口子也不提要搬去“幸福苑”的事兒了,白老二雇傭的幾個店掌柜現在也成長起來了,這小子就安安心心的守著媳婦在家,輕易不肯出門。
夫妻倆兒還賴皮了李薇的兩個粗使婆子過來,再加上原來照顧三個小娃子的丫鬟,李薇做的奉獻還真不少。
家里不需要多操心,阿圓把孩子們也交待給了白老二,尤其提到不要偏待了兩個小的,做叔叔的,最起碼表面上,你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綠柳笑得要直不起腰來,抱著阿圓的手臂打趣:“嫂子,你可真得管管承宗,這幾天你把小老大抱走了,他夜里還要跳下床幾次想要喂奶,小老大不在,他就長吁短嘆說你苛待了孩子呢!”
這小子還培養出生物鐘來了?阿圓扭頭看白老二。
才化身為男人不久的白承宗面上有些漲紅,但是提起白家第二代老大,還是很氣憤的:“嫂子,你那屋夜里就沒亮過幾次燈,小老大一宿兒要起來喝兩回奶的,你到底喂沒喂過啊?”
“喝兩回奶?有這事兒?沒有吧?”阿圓語結,三個娃娃臨睡前都喂得飽飽的,似乎,可能,應該,一晚上就沒有動靜了…
三個小丫鬟悶著頭笑,她們睡在里間屋的大火炕上,一人負責一個嬰兒床里的孩子,墻角里長亮著一盞暗暗的嘎石燈,半夜里自然是要起來兩次的,有的需要喝奶,有的需要撒尿,還有的需要玩一會兒,都是盡量安靜的在昏暗中進行。
親娘阿圓,則睡在外間一個獨立的布帳子里,睡眠質量又好的很,自然啥也聽不到。
要不然怎么會令白老二這個當叔叔的嚴重不滿?說起來,當娘的還真沒賣多少力氣。
阿圓再次落荒而逃,自從有了黏糊白老二的“小老大”,當嫂子的就再沒抖起來威風過。
“哼哼,別得意,等你們家的孩子生下來,我也專門搶過去在我屋里睡,叫他跟你們兩個都不親…”,阿圓握著拳頭,在心里暗暗決定,雖然,這也就只是過過想像的癮兒!
小五送原材料回來還沒走,正好,抓了來當車夫,阿圓清晨出發,不到午時,就來到了朱陽縣衙。
放了小五去自己逛逛,阿圓邁進縣衙的后門,袁縣令的執勤工作已經完成了,還是每日里就上一個早晨的公堂,三下五除二就能處理干凈事務。
發生過這么多事情,朱陽縣衙的衙差們沒有一個不熟識阿圓的了,雖然胖了些貌似個子也長了些,到底還是跟平常婦人不同,那股抬頭瞪眼的精神頭兒,別人可比不上。
“白夫人來啦?”
“白夫人找我們大人?在后堂看邸報呢,您請進…”。
還有兩個見過欽差宣旨的,“噗通”還給阿圓叩了個頭,驚嚇的阿圓一蹦三尺高。
乖乖,她早忘記了自己如今已經是皇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還當那一套鳳冠霞帔只是壓箱子底的太過豪華無用武之地的花花衣裳呢!
袁縣令所看的邸報,正是有關西疆戰事已停馬王爺率眾進京的消息,看到阿圓進來,急忙放下了邸報。
“白夫人有空出來了?孩子們都好嗎?”
三個引起了巨大轟動的“福娃”,沒辦法不讓人心生惦記。
“他們都好著呢!”像所有初為人母的女人一樣,提起孩子就一臉的笑容:“小老二小老三現在也胖乎了,雖然還趕不上老大的個頭兒,手腳倒是差不多了,我估摸著,小老二很快就能超過小老大的身架子。”
“那倒也是,小老二隨的白承光的長相身架,以后肯定也是個彪型硬漢子。”袁縣令起身,安排衙差倒水來沏茶。
氣氛,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二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又齊刷刷的扭了開去。
那個共同的秘密,保存在彼此心里很久了。
別瞎想,這兩人中間沒有貓膩!
當初的白馬鳥人――馬尋歡,只是被人閹割了,本來不致死,之所以那般突然的死去了,是――是――
阿圓在紛亂的環境里,發現了袁縣令的一名手下,忽然隱在床下伸手,用一塊布巾子之類的東西捂了捂馬尋歡的口鼻,然后迅速退去。
然后,就是,那個十惡不赦的鳥人,已經嗝屁了。
當時,袁縣令那般誠懇的保證,他的兩名手下早就退出了屋子,跟馬尋歡的死毫無關系,阿圓更加咬定是一問三不知。
如果不是袁縣令的絕狠,那個馬尋歡逼死民女民婦,也未必就能受到應有的懲罰,就像譚七,瘋魔了也沒在朱陽縣關押多久,不出一個月就送進了京城,現在那還不得早放出來了?
也正是有了這一點原因,當時已經心亂如麻的馬王爺,提出了讓白承光頂替馬尋歡從軍,白承光又萬分樂意,阿圓才沒有阻攔。
如若等馬王爺靜下心來非要找出殺害馬尋歡的兇手,那么,選擇極端方式為民除害的袁縣令,就不會這般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