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袁縣令滿腹經綸、學富五車,那也掌管不了老天爺下雨的事兒不是?朱陽縣的大旱,就如一頂恥辱的帽子,重重的壓在了袁縣令的頭上,再委屈,也得咬牙承受下來。
李叔飛奔著出了村子,臉上被煙霧熏蒸的黑乎乎狼狽的厲害,身后,是被小伙子們扶架著的幾位長老級人物,個個哭喪著臉,等待著上官的訓斥或者處罰。
“袁縣令您怎么來了?這位上官光臨咱們迷糊陣,真令村子里蓬蓽生輝啊!快快快,到村子里坐坐,喝杯茶…”,李叔戰戰兢兢地打了一圈兒招呼,故意忽略過去那些圍攻的村民與往日里哥倆兒好的里正們。
“去你們村子坐坐?嗬?好讓你們關門打狗,連官兵都給堵到陣里頭?”那個陰測測的上官,連眼角都不肯瞄李叔一下,直接出口相譏諷。
李叔暗暗的打量著袁縣令的眼色,立刻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上官啊,小民只是迷糊陣的里正,剛剛發現好多賊人圍攻我們村子,小民只怕會是山賊來襲,這才帶領著村民們共同迎戰,要是早知道大人們要來維護咱們村子的安危,給小人十個膽子,那也不敢擺陣點煙啊!”
身后的長老們也相跟著哭倒:“大人們啊!迷糊陣是小人們的家鄉,老祖宗傳下來的基業再不值錢,也斷斷沒有被群敵隨便攻打的道理,請大人們為迷糊陣村民討個公道,為什么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抓著家伙什集體包圍我們村子?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嚇得起不來了!”
十幾個里正面紅耳赤,指著迷糊陣這群紅口白牙的惡人跺腳,確實是十幾個村子沒打招呼就圍攻人家來的。還能辯解什么?
“大人,實在是迷糊陣有妖婦鬼胎存在,才導致了整個縣城大旱,我們集體前來,就是想把那妖婦抓走祭天求雨的,誰料想迷糊陣根本不聽我們說什么,擺上陣法就捉了我們二百多個村民,大人啊,您得為我們做主啊!”
“嘩啦啦――”。又跪倒了一片小里正,身后的村民不明所以,也個個迷迷糊糊地跪地叩頭。
那位上官終于滿意了,斜著眼角兒對袁縣令“嗤”了一聲:“走,帶我們去看看那個妖婦鬼胎是怎么回事兒,要是朱陽縣的大旱確實為那妖婦所害,本大人自然會替天行道。誅殺妖孽,替朱陽縣的黎民百姓求下雨水來普度眾生。”
李叔他們再不敢言語,唯唯諾諾的引著官兵往前走,只盼著濃煙散的再慢些,官兵們的腳步再慢些,讓阿圓她們可以逃離的更遠些…
外村的村民們終于得到了進迷糊陣的機會,被捆住的那二百多口子壯漢也一一釋放,咳嗽著回到了自己的隊伍。
白老三也在其中。
只不過,他的神情有些癡呆。木木的隨著人流走動,沒有人關注他在想什么。
無論如何的拖延,紅磚路還是指引著馬蹄踏踏來到了村外的白家,大門洞開,院子與屋子里毫無人聲,連兩只狗也不知去向。
李叔舒了一口氣,回報:“家中無人――”。
“啪――”的一聲鞭響。李叔的脖子上蹦起了一道血痕,身上的棉衣也破了口子,隨風掠過白色的棉絮。
盡管一直卑躬屈膝的自稱為小人,李叔的眉目間也帶上了一抹激憤,迷糊陣緊緊跟隨的村民們,也剎那間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恥辱。
“你們這個破村子還會護犢子?就那么個妖婦鬼胎還能放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來人,給我砸!”
這個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上官,不但鉗制著袁縣令,毆打他們的里正。現在,還要禍及無辜,把自己村民的家園毀壞!
年齡最長的那一位長老,再次就地跪倒:“大人,即使是那民婦懷胎有罪,也罪不及家人。她家中尚有弟弟妹妹需要生活,請大人開恩,保留她家中的財產!”
蒼老的聲音有些抖索,在這抖索之中,更多的人跪了下去:“請大人手下留情…”。
“你們這是想威脅本官?”那位陰測測的上官不再陰測測,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抬腳就把長老踹了一個大跟頭兒。
“混蛋!”袁縣令的怒罵響起,一介書生之軀,撲向了上官:“這是本官屬下的百姓,誰允許你私自毆打?”
縣衙的衙差們也圍攏了過來,迷糊陣的村民的膝蓋,抬了起來,長老的兒孫們哭叫著來攙扶老人,憤怒的火焰在燃燒,在燃燒!
那位上官只需要輕輕一拂袖子,袁縣令就“蹬蹬蹬”退后了幾步。
如狼似虎的官兵們,已經按照指示撲到了白家小院,砸門踹鎖,翻檢財物,只聽得“乒乒乓乓”“霹靂嘩啦”的各種聲響。
就連院門口豎立的那塊“狗頭金”,都被幾個吃撐了的兵士推倒,嘗試著砸了一番,黑石頭格外結實沉重,方才作罷!
本來笑得諂媚想要跟那位上官套上近乎的外村里正們,腳下打著顫兒,慢慢兒的,慢慢兒的退進人流中去…
迷糊陣村民們的憤怒的目光,讓里正們后悔了今天的行程安排,他們只是想綁了阿圓去祭求雨而已,怎么此刻反倒成了強盜成了幫兇,要把白家趕盡殺絕似的勁兒頭?
莊稼人都會過日子,看不得這樣砸東西禍害人家,連灶房里面的壇壇罐罐都要給人砸壞,這都是――這都是要遭天譴的呢!
白老三被推到了最前列,親耳聆聽著來自家中的各種破碎的聲響,親眼目睹著一群強盜似的官兵,對著他所生活過的地方砸、踹、錘…
灶房里,嫂子曾經夸贊他撈魚的本事,一家人能吃飽飯的起初,就是從賣紅薯丸子和魚肉丸子開始的,夜里,一家人圍坐在嘎石燈下,為第二天的買賣做準備…
“都說冰糖葫蘆酸,酸里面它透著點甜…”,這是嫂子教過的第一首歌,阿文他們唱的很開心,糖葫蘆賣的很快…
“三弟,你真棒!”那時候的嫂子總喜歡這樣直白的夸贊他…
周圍的村民,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不屑,就連秀菊爹,也遠遠的躲到一邊去,不肯讓人看到跟他有關系。
渾濁的淚水,涌出熏得黑黃的眼眶,一種叫做“后悔”的東西,從腳心處漫上來…
“聽說,這白家的產業可不少啊!袁縣令,本官猜測,那妖婦定然是逃到了她自家的產業中隱藏了起來,給本官帶路吧!”
砸完了白家宅院的官兵回隊,“上官”的下一個要求又提出來了。
“請大人適可而止!”袁縣令的書生脾氣再也控制不住:“下官再無恥,也還沒到要帶人去搜刮一個孕婦的產業的地步!”
“上官”嘿嘿冷笑:“本官來以前,就聽說了你跟妖婦一家關系親厚,果然――,那妖婦若是再保留財產,誰能保證她不會繼續危害四方?你以為你不帶我們去,我們就去不成了嗎?”
聽聽,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迷糊陣的村民們此刻鴉雀無聲,這個時刻,才知道阿圓在村子里如此重要,阿圓若是被誅殺,磚窯廠養殖場幸福苑都將不復存在,他們賴以生存賴以掙到豐厚工錢的工作,將不會再有。
曾經為了全村的待娶少年費心操持主辦相親比賽的阿圓,曾經對陣李石頭一家的訛詐動刀子的阿圓,曾經分發綠色蔬菜給大家過年的阿圓,終于,讓迷糊陣人萬分的懊悔萬分的留戀起來。
誰敢帶領官兵去磚窯廠,誰就是混蛋!誰敢舉報阿圓的養殖場幸福苑,誰就是迷糊陣最大的敵人!
李叔的眼睛,沉沉的掠過了每一個村民,然后回轉了身子,帶著鞭痕,與他的村民站立在一起。
每一雙握緊的拳頭,都在表達著一個意義,迷糊陣沒有叛徒!
除了白老三那個狗雜碎!
好在,這位無恥的“上官”,沒有發現這個雜碎的異樣。
可是,迷糊陣的祖先還是會憤怒的從棺材里跳出來的!
一道身影,在“上官”的眼神掃描下跳下了馬,走動起來的奴顏婢膝丑陋相,很是令村民們不齒。
為什么這道可惡的身影稍稍有些熟悉?李叔的眼睛驟然瞪大。
“大人,小人帶您去,那妖婦的手段可不少,磚窯廠都燒出了琉璃磚瓦,掙得黑心錢可都助長了妖氣,還有這邊,大人您看,跟白家隔了一道門的,就是她的養殖場,里面的活物可不少,京城里還來過幾十個車輛偷偷摸摸的來拉她家的財寶呢!”
那聲音,那面孔,竟然――竟然就是早就消失了很久的白毛兒!
白毛兒怎么變成了官兵?又怎么帶著官兵回到老家了?這些問題沒有人想起來追問,只有深深的失望深深的自責深深的懊悔在每個迷糊陣人的心里。
是不是他們如果不鬧,外村人就想不起來阿圓懷了雙胎的事情?是不是他們自己太過分了,才遭到了外來人更過分的行動?
磚窯廠不會再存在了,養殖場也要完了…
那道被關閉的嚴嚴實實的厚木門,被官兵們再次踹砸斧劈,每一下,都是重錘,擊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著火啦――”!
真的著火了!
當木門被劈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2013年最后一夜,朋友們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