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合僅剩下殘兵數百,被鄧艾和丁奉包圍,早就和外面失去了聯系。黑暗之中,斥候很難及時打探到什么消息,就算有所發現,在喧囂的戰場上,他們也無法將消息傳遞給張合。
更何況,大部分斥候已經逃離了戰場。
他對彭城西的情況一無所知。
可是夏侯霸收到了田豫的求援,知道田豫被魏風突襲了。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夏侯霸覺得一股涼意直沖后腦。在這么關鍵的時候,魏霸居然安排魏風去伏擊田豫,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干得出來的事。
夏侯霸知道張合的計劃,也知道此時此刻,他再攻擊魏霸也不可能成功。他當機立斷,調整了攻擊方向,率領主力撲向西北,馳援田豫,同時派出兩千精騎突辜鄧艾的陣地,接應張合。
所以,張合的親衛將看到夏侯霸兵分兩路。他大惑不解,張合卻很快猜到了夏侯霸這么做的原因,心頭掠過一陣惆悵。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被魏霸看穿,而在細節操作上,魏霸又以極其強悍的手段打破了他的節奏,重新爭取到了一點主動權。
他的計劃已經失敗,接下來就看夏侯霸能夠做出什么樣的反應了。
兩千騎狂飚而至,鄧艾憤怒已極,卻無可奈何。他的部下已經苦戰一天,又沒有現成的陣地,要想對付兩千騎兵的沖殺是不可能的,一不小心,甚至有可能全軍覆沒。他立刻鳴金收兵,緩緩后撤,無叮奈何的看著張合被騎兵救了出去。
丁奉擲刀于地,仰天長嘆。
獲水旁,廝殺正酣。魏風一舉得手,撲向了田豫的戰陣。田豫猝不及防,卻不肯輕易認輸,他指揮著麾下的騎士以沖對沖,抱成一團,極力抵抗,同時向彭城下的張合派出了斥候。事實上他根本沒抱什么希望,張合這時候應該已經全力以赴,不可能再有余力來救他,他本來就是張合指望的援軍。他也不知道戰場上的具體情況,派出求援的人只是讓麾下的將士還有信心戰斗,不至于一戰即潰。
田豫號呼而戰,雖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終究沒有被魏風擊潰。他背靠獲水,勉力支持,心頭卻是一陣陣的不安。魏霸能安排魏風在此堵截他,自然是看破了張合的計策,如此一來張合豈不危險?
當聽到騎兵的馬蹄匯成的滾滾驚雷時,田豫幾乎是喜極而泣他知道自己賭中了,張合雖然沒有力量來救他,可是他等來了夏侯霸。如此數量的騎兵除了夏侯霸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
夏侯霸殺入戰場,形勢頓時逆轉。魏風聽到東南方向的馬蹄聲,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指揮大軍撤出戰場,重整隊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田豫怎么能讓他輕松的撤出戰場,他指揮殘部,死死的纏住魏風,等待著夏侯霸的驚天一擊。
魏風損失慘重。在夏侯霸和田豫的夾擊之下,三干多騎幾乎損失殆盡。戰局的逆轉激起了魏風的蠻性,他率領由武卒組成的親衛騎往復沖殺,一次又一次的擊破魏軍的戰陣,將那些被魏軍分割包圍的部下重新集結趄來,與夏侯霸周旋。
他的悍勇出乎夏侯霸的意外。黑暗之中,夏侯霸也摸不清魏風的底細,不敢放手一搏,只能謹慎的與他周旋,慢慢的消耗著他的實力。
彭城下,癭戰了一天的戰場終于沉寂下來。張合被騎兵救走之后,鄧艾和丁奉終于合兵一處。他們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刻將守城所需的軍械、糧草送進了彭城。時間緊迫,魏霸來不及清點殺傷,第一時間對戰局進行重新部署,他讓鄧艾和丁奉進城休整,讓周率部出城列陣,劃劃打通泗水的諸葛溫和馮進等人則繼續堅守戰船,抓緊時間補充石彈和箭矢,準備再戰。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魏霸盡可能的讓自己專心致志。他其實不需要如此費心費神,鄧艾等人都是有經驗的將領,只要將命令發布下去,他們自然會做得妥貼。可是魏霸卻一反常態,他每一件事都問得很仔細,幾乎和諸葛亮一樣事無巨細。
虞汜、顧承等人有些擔心,他們能猜出魏霸為什么會這么做。魏霸真正開始緊張了,他必須要做些什么,讓自己不至于發瘋。
彭城下的戰斗結束了,可是這場大戰還沒有結束,彭城西的天空一直被火光照亮,那里還有戰斗在繼續。
魏風在那里,他原本負責阻擊田豫來援,可是現在夏侯霸殺了過去,他已經處于絕對的劣勢。能不能生還,誰也不知道,魏霸苦戰一天一夜,中軍盡毀,已經無力支援,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魏霸現在是虛弱的,是無力的,他眼看著自己的兄長被數倍的敵人圍攻,卻無能為力。戰至此時,真正建制完整的只剩下周的五千人馬,鄧艾、丁奉都已經不具備再戰的能力,而他們要面對的卻是上萬的騎兵。魏霸已經失去了對戰場的控制。
他只能等,不管結果如何。此時此刻,他如果不找點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他會發瘋的。
張合躺在行軍榻上,奄奄一息。軍中醫匠們割開了他的戰甲,剪開了他的戰袍,看著那枝射穿了他腹部的羽箭,臉色煞白。受傷之后,張合一直沒有停止戰斗,哪怕是坐在輜重車上,他也不停的揮舞手臂,下達命令。肌肉和箭桿互相磨動,已經將傷口磨成了一個血洞,原本被張合用拳頭壓著戰袍堵著,現在戰袍被拉開,血一下子涌了出來。
張合很虛弱,臉色蒼白,神智卻非常清楚,他靜靜的聽完騎兵將領的報告,慢慢的點了點頭。
他對夏侯霸的決定表示滿意。在魏霸識破了他計劃的情況下,再強行攻擊魏霸已經沒有意義,轉而攻擊魏風,清除魏霸的騎兵,才有可能將戰果最大化。以夏侯霸的能力和實力,重創魏風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知道魏延現在在何處,如果能捕捉到他的蹤跡,予以重大殺傷,那這一仗打得也算值得。
不過,他現在和魏霸一樣,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他習樣失去了對戰場的控制。
彭城西的戰鼓聲忽遠忽近,一直沒有怨歇。
司馬懿坐在馬背上,看著遠處沿著被火把點綴成一條項鏈的山巒,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
他遲了一步,陸遜搶在他前面占領了通往彭城的路口,擋住了他的去路。
司馬昭與他并肩,疲憊不堪,連續百里的奔馳讓他筋疲力盡。
“看來彭城的事,和我們沒什么關系了。”司馬懿轉過頭,打量著司馬昭疲憊的臉龐,憐惜的說道:“我們休息吧。”
司馬昭點了點頭,他的想法和父親差不多。陸遜攔在他們前面,他們已經趕不上彭城下的戰斗,不管張合是勝也好,是敗也罷,都和他們無關了。這多少有些遺憾,不過未嘗不是好事。被陸遜攔住,他們就有了不再進兵的理由,將來皇帝陛下問起來,他們也有理由。
至于張合,恐怕是敗多勝少,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一個疑問。
“此戰過后,彭城怕是守不住了。”司馬昭撥轉馬頭,緩緩向前行去,他的臉在火把的照耀下明滅不定,顯得很陰森。”能不能守住雎陽,對洛陽至關重要。”
司馬懿跟了上去,撫著胡須,淡淡的說道:“不管張合是生是死他的目的應該能達到。魏延父子的騎兵這次損失肯定不會小沒有足夠的騎兵,他們對我大魏的壓力要小得多。陛下如果同意談判,我們多少有點底氣。”
“是啊,可惜這優勢也只是一時的。”司馬昭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我相信,魏霸可能會暫時放松對青州的企圖,全力以赴的攻擊遼東。”
“那不是更好嗎?”司馬懿笑了一聲:“不知道諸葛亮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誰知道呢。”司馬昭瞇起了眼睛,看著遠處漸漸發白的山巒,幽幽的說道:“我擔心的倒不是魏霸攻取遼東,我擔心他就此韜光養晦。聽說諸葛亮又病了,誰知道他還能活幾年。”
“是啊,陛下也病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
司馬昭回頭看了一眼司馬懿,眨了眨眼睛:“他們”…不能相提并論吧?”
“誰知道呢。”司馬懿無聲的笑了。過了片刻,他又說道:“陛下處處像武皇帝,可是身體卻像文皇帝,甚至比文皇帝更不如。文皇帝終究還是一代劍術大家,生子九人,至今尚有五人在世。可是陛下呢,今年已經三十有一,卻連一個子嗣都沒有,的確有些讓人擔心啊。
司馬昭想了想,也笑了起來。子嗣的多寡象征著男人的生命力,而天子的生命力則象征著國運。曹操活了六十六歲,年過六十依然能騎馬射獵;曹丕四十而亡,已經有不祥之兆;如今曹睿年過三十,病疴沉重,又無子嗣,似乎象征著魏國的國祚越來越弱,和眼前的形勢可不正是相襯。
和他相比,父親年過五旬依然能娶妾生子,不得不說,司馬氏的前景可比曹氏的前景要光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