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常理論,魏霸現在立刻退上戰船,就可以輕松的脫離險境。當然了,這只是相對于他個人的性命來說。在敵人已經沖到面前的時候,他如果只顧自己的安危撤退,那大軍必然遭到毫不留情的屠戮,特別是魏風和他那五千人馬會死得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真要是那樣,他這一世威名也就全毀了。也許張郃就是要逼他撤退,先奪三軍之氣,然后再一鼓作氣,一戰而勝。
可是不走,他的處境更加危險,甚至有可能戰死在這里。五六千步卒要擋住四五千甚至更多的騎兵的沖殺,這不是一個理性的人應該采取的對策。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想,也有可能張郃就希望他不撤,這樣他才有機會一擊命中。殺了他,大概比殺死一萬精銳還有意義。張郃就是賭他愛惜名聲,不肯輕易退卻,這才會使出看起來成功率并不會太高的戰術。
不管怎么做,都有可能是張郃希望的,或者說,不管怎么做,張郃的目的都達到了。沒有好與壞之分,只有壞與更壞。
“張郃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魏霸嘆了一聲,揉了揉眉心。
顧承的臉色已經煞白,剛剛從軍不久,就遇到這么危險的局面,他快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將軍,還是安全為重,盡快退上戰船吧,以戰船為營壘,可保萬全。”
“不可。”虞汜斷然否決:“兩軍交戰,臨陣退縮。乃取死之道。”
“可是我軍實力明顯不足,再戰下去,不僅無法取勝,而且將軍的性命堪憂。”
虞汜閉上了嘴巴,他也不敢拿魏霸的性命開玩笑。他看著魏霸,眼神中燃燒著火焰。此時此刻,他不像一個精通易學的儒生,更像一個斗志昂揚的戰士。
指揮臺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魏霸,等待著他的決定。
“你們說。張郃希望我怎么做?”魏霸反問道。眼睛盯著三百步的陣地。田復已經沖到中軍陣前,騎兵們縱馬沖鋒,不斷沖擊著中軍大營。如果中軍不是跟著魏霸征戰多年的精銳戰士,如果不是這些人臨危不斷。不等命令下達。很自然的擺出了長矛陣。肩并肩的擠在一起,用密集陣型來阻擋騎兵沖殺,恐怕田復現在已經沖破了中軍的陣勢。
盡管受到了強有力的阻擊。也沒有影響田復的斗志。他的目光越過了四五百步的距離,鎖定了中軍指揮臺上的魏霸。他冷靜而殘酷的下達著命令,催逼著騎士們持續不斷的沖擊。
長矛刺入戰馬的身體,戰馬龐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沖擊力,撞斷了長矛,撞得手持長矛的戰士橫飛而起,口吐鮮血。馬背上的騎士嘶吼著,刺出長矛,然后又被別人刺中,砍殺。一個又一個的漢軍步卒沖了上去,奮不顧身的砍殺,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延緩戰馬的速度,將騎士從馬背上拽下來,亂刀砍死。
到處是喊殺聲,到處是慘叫聲,到處是鮮血,到處是尸體。
陣線搖搖欲晃,緩慢而不可抵擋的向東前進。西方的天空下,騎兵往來沖殺的煙塵遮天蔽日,根本分不清敵我,激昂的戰鼓聲交織在一起,難分彼此。
指揮臺上的虞汜等人面無血色,有的強作鎮靜,有的卻已經兩腿打顫,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武將,此時也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面對魏霸的那個疑問,沒有人能做出回答。此時此刻,沒有人有這樣的心境來考慮張郃在想什么。在他們看來,張郃想的很簡單,就是殺死魏霸。
“你們一定要站在張郃的角度想想,他希望我們怎么做?”魏霸嘴角一歪,笑道:“只有如此,我們才能讓他無法如愿。如果按照他的步驟走,那我們就沒有一點機會。”
他的目光掃過虞汜等人的面龐,笑容也帶了幾分譏諷。他一邊說著,一邊下達了幾個命令。
“命令,王雙堅守陣地,不準移動。”
“命令,馮進做好戰斗準備,放下跳板,接應人員上船,小心東部來敵。”
“命令,諸葛溫向前突進,清除水中的障礙,向彭城靠攏。”
“命令,魏風率部脫離戰場,向西南方向轉移。”
“命令,鄧艾繼續攻擊前進。”
“命令,周守城,丁奉出城夾擊張郃。”
一連串的命令看得虞汜等人眼花繚亂,他們雖然緊張,卻還看得出來魏霸沒有撤退的意思,他甚至還讓諸葛溫清除張郃設在泗水中的障礙,繼續向彭城靠攏。在張郃全力攻擊他的中軍時,他不僅不下令鄧艾回援,還讓鄧艾繼續攻擊。
這是要以命搏命么?
“你們先退回戰船上去。”魏霸從魏興手中接過頭盔,戴在頭上,系好頜帶,又試了試腰間的戰刀,笑著對虞汜等人說道:“那里安靜,你們可以靜下來的思考問題。”
“將軍意欲何往?”虞汜眼神緊縮,向前一步。
“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呆著。”魏霸跺了跺腳,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小霸王,不會輕易上陣搏殺的。我只是想再看看,看看張郃下面會怎么做,有沒有什么新鮮花樣。”
虞汜松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對顧承和張祗說道:“你們立刻退上戰船,小心安全。”
“你也去。”
虞汜搖搖頭,拒絕了魏霸的命令,他笑了笑,伸手舉過一柄長矛,雙手一抖,矛頭顫出五朵大花。魏霸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看不出這個書生居然使得一手好矛,臂力也不錯。就這一下,水平不比他差啊。
“家傳的。”虞汜拄著長矛,站在魏霸身后:“如果有必要,我不比一個武卒差。”
魏霸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張郃坐在山坡上,雙目微合,側聽著戰場上的聲音。他的手撫著膝蓋,輕輕的拍打著,似乎在打拍子,應和戰事的節奏。
他身邊只有幾個大戟士,沒有什么將領,能派出去的將領,他都派出去了。應該做的安排,他都安排好了。接下來,就看各個戰場能不能按照他的預想發展,魏霸會不會被他打亂節奏,做出錯誤的判斷。
他從來沒有指望以田復和張雄的一萬精騎擊殺魏霸,如果換了普通人,這個目標并不難,可是對手是魏霸,他不敢如此奢望。
所以,他給魏霸準備了一份更大的禮物,就看魏霸給不給他機會。
當然了,不管魏霸給不給機會,他都沒有退路了。魏霸如果誤判了,他可以輕松些,成功的機率更高些。萬一魏霸沒有誤判,他同樣會以最強悍的手段發起攻擊,不惜一切代價毀掉魏霸,毀掉他的斗志,毀掉他的實力,甚至于毀掉他的性命。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張郃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
在他看來,殺死魏霸,就算不能力挽狂瀾,也能為大魏多爭取幾年時間。
“將軍,魏風正在撤出戰場。”
“魏霸呢?”
“魏霸還在陸營,不過,水師正在靠岸,看樣子,魏霸正準備撤上戰船。”
“嗯,很好。田復如何?”
“田將軍損失不小,已經失去了速度。”
“讓他下馬步戰,不到最后一人,不準后撤一步。”
傳令兵猶豫了一下,應了一聲:“喏。”
“命令張雄放棄魏風,準備攻擊魏霸的中軍。”
“喏。”
一道道命令傳了下去,張郃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他低著頭,傾聽著戰場上的聲音,又似乎在傾聽自己的心聲。
他的心跳很慢,很有力。
彭城西五十里,夏侯霸端坐在馬背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司馬師:“以蕭山為陣,阻擋陸遜一天,能不能做到?”
司馬師淡淡的說道:“我盡力。”
“不是盡力,而是必須完成任務。”夏侯霸沉下了臉,厲聲喝道:“十二個時辰,少一刻鐘,以軍法從事。”
司馬師沉默不語,面色平靜。不知道他是根本不把夏侯霸放在眼里,還是覺得這個任務其實沒什么難度。夏侯霸憤怒的瞪了他一眼,轉頭對秦朗說道:“我給你留五千人,什么也不用干,綴著魏延,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讓他靠近彭城戰場就行。必要的時候,連你自己都可以死。”
秦朗點點頭,什么也沒說。
夏侯霸又看了司馬師一眼,放緩了口氣:“子元,殺死魏霸,既是為國解憂,也是為君家父子雪恥,萬望以國事為重。”
司馬師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聲,拱拱手道:“將軍保重。”便撥轉馬頭離去,把夏侯霸晾在那里。
夏侯霸氣得用力揮了揮馬鞭,憂心沖沖的看看司馬師的背景,嘆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秦朗:“元明,我走了。”
“你小心些。”
“你也小心些。”夏侯霸再次拱手,輕踢馬腹,催馬離開。很快,一萬精騎脫離了隊伍,開始向彭城方向奔馳。緊接著,秦朗也率領三千多騎離開了隊伍,向東南方向進發。司馬師則率令一萬余步卒,繼續向前,趕到蕭山立陣,準備在這里攔截陸遜,阻止他支援魏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