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接連收到了兩封與魏霸有關的信。一個是由蔣琬寫來的。蔣琬與魏霸私下里的接觸失敗,魏霸不肯在秋收以后給諸葛亮更多的支持,蔣琬覺得自己非常失職,向諸葛亮請罪。同時,他提到了魏霸的那個擔心,他自己猜不透魏霸的目的所在,只是提請諸葛亮自己參詳;另一封卻是魏霸寫給魏延的親筆信,由魏延轉到諸葛亮手中的。這份信名義上是寫給魏延的,但是看作魏霸隔空向諸葛亮傳話也無妨。
在這封信里,魏霸再一次陳述了自己的意見,關中戰場宜守不宜攻,目前實力不濟,還需要時間來積聚實力。另外,他也正式的提出了對諸葛亮身體的擔憂,擔心諸葛亮一旦死去,將因為沒有合適的人選繼承他的事業而導致蜀漢朝堂的巨烈震蕩。
諸葛亮將兩封信并排擺在案上,面前并排跪著兩個人:馬謖和姜維。
馬謖是來向諸葛亮匯報長安附近的工作事宜的,魏霸寫給魏延的信也是他帶來的。
“幼常,你覺得魏霸的方略如何?”
馬謖恭敬的點了點頭:“謖以為魏霸發人所未明,丞相的健康的確比關中的戰事更重要。”
“區區一身,奈何重比國家。”諸葛亮輕聲嘆息道:“子玉少年心性,類比不當,你年近不惑,怎么也說這樣的話。”
馬謖嚴肅的說道:“謖以為魏霸膽氣過人,知人所不知。言人所不敢言,我雖然年長,卻多有不及。丞相若以為類比不當,則不僅魏霸會失望,朝廷也會失望。”他看著諸葛亮的臉,痛心不已。“丞相,數月不見,丞相頭上的白發卻是多了不少呢。丞相年不過半百,可是如今看起來,卻形若花甲。平日里的辛勞連遠在荊州的魏霸都為丞相擔心。丞相自己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諸葛亮眉心顫了顫,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沉吟不語。
姜維跪坐在一旁。卻聽出了馬謖隱含的指責。連魏霸都在關心丞相的身體。他們這些在丞相身邊的人卻不能為丞相分憂。若是說別人,那還可以理解成諸葛亮獨擅大權呢,可是現在帳中除了馬謖和諸葛亮。只有他一個,而他卻是諸葛亮信任的親信,不是說他還能說誰?
偏偏姜維無言以對,別看馬謖也曾經敗在曹植手下,損失了四千多人,可是他并沒有亂了陣腳,與魏延一路追擊到郿塢,而他卻一敗涂地,兩萬精銳大軍損失殆盡,諸葛亮落到現在這么窘迫的地步,和他的失敗有直接的關系。而導致他失敗的原因卻不是敵人的強大,而是他的緊張。事后得知,在他身后的只有夏侯霸兩千多人時,姜維險些把自己的胸口捶爛。
此刻面對馬謖的指責,姜維非常難受,倒不是因為被馬謖指責,而是覺得自己沒能為丞相分憂,反而讓丞相面對各方面的壓力。兵敗之后,諸葛亮迫于壓力,已經免了他的奉義將軍,降為奉義都尉,削戶二百,幾乎只剩下一個空爵,但并沒有因此就被別人原諒,對諸葛亮不知兵,不知人的質疑并沒有因此減少。
諸葛亮的壓力有多大,姜維最清楚不過。
“魏子玉言過其實,幼常你也如此?”諸葛亮笑了起來:“我的身體是不太好,可是怕什么,你馬幼常正當壯年,伯約年近而立,魏子玉剛剛弱冠,哪一個不能擔起大任?這樣的話以后不要再說了,徒惹人笑話。幼常,你來說說看,長安附近的籌備情況如何?”
馬謖咳嗽了一聲,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丞相,長安附近的情況要略好一些,曹植入關之后,一路急行,并沒有多少破壞。程安到了馮翊之后,與趙素一起,安撫民眾,又征發了五千多人幫助戍守。秋收之后,還可以征發萬余人,長安附近的兵力足夠。”
他頓了頓,又道:“漢中傳來消息,車騎將軍吳懿病體未復,他向孟達提出讓魏風率兵支援關中,卻被孟達拒絕了。丞相,孟達要出襄陽之意甚堅啊,若不加以申斥,恐怕…”
諸葛亮搖搖頭,打斷了馬謖的話。“無妨,孟達出襄陽,孫權出江淮,的確能牽制魏國的一部分兵力,真能成事的話,對我們的反擊有好處。幼常,東部損失既然不大,秋后能不能多征一些兵力?”
馬謖皺了皺眉:“我爭取吧,現在還不能斷言。這些人就算征集上來,也需要較長時間的訓練,急切之間是不上了陣的。丞相,以謖之見,最合適的兵源還是魏霸手下的蠻夷,魏霸一直在訓練,足堪征戰之用。”
諸葛亮微微頜首,臉色沉郁。
馬謖從諸葛亮的大帳里出來,徑直去了向朗的大營。看到馬謖進帳,向朗收起了手中的書簡,笑道:“精神不錯啊,看來鴻門之敗對你沒產生什么影響。”
馬謖嘿嘿一笑:“鴻門比于木門,小巫見大巫而已。若非曹植亡命,勝負尚未可知。”
“損失的人馬補足了?”
“早補足了。”馬謖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笑意:“向公的損失大么?”
向朗撫著胡須,淡淡的說道:“你進來的時候,沒看到我的大營么?”
在與曹植大戰時,向朗的人馬就部署在前陣,在曹植的攻擊下,幾乎全軍覆沒。現在他的大營只有當初的三分之一,而且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給他補齊。
“我看到了。”馬謖憂心忡忡:“如果征發天師道眾,也許能補足損失,可是這樣一來,我們以后難免被漢中人控制。向公,我這次來,正是想向你請教一番,究竟該如何做。”
向朗淡淡的說道:“我們荊襄人什么時候有屬于自己的子弟兵了?就是現在這些人,不還是各地征發的蠻夷。唉,荊襄征戰多年,人口稀少,就算是拿下荊州,也很難組建多少子弟兵。正因為如此,你要警告魏延,讓他把自己手下那些部曲守緊點,不要輕易送上戰場。”
馬謖嘆了一口氣,苦笑道:“魏延的損失這么大,當初不還是我們幾個定的計,沒想到時過境遷,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向朗沉吟良久:“魏霸可用么?”
“可用。”馬謖微微一笑,把剛剛轉交給諸葛亮那封信告訴向朗。向朗仔細的琢磨了片刻:“這么說,魏霸大有進步啊。這個建議提得時機很準確,方式也無可挑剔。”
“嗯,我也覺得他出手的時機非常老到,這和向公的教誨分不開啊。”馬謖意味深長的看了向朗一眼:“我荊襄人有此后生,可喜可賀。”
“后生更可畏啊。”向朗感慨的長嘆一聲:“幼常,丞相是什么意思?”
“丞相說,有我、姜維、魏霸三人可托后事。”
向朗眉毛一挑,無聲的笑了起來。馬謖看了,也笑了。兩人笑了一陣后,向朗搖搖頭:“看來丞相還不死心,非要把姜維塞進來。只是姜維不爭氣,剛剛打了一個敗仗,要想讓他搶在魏霸前面,魏霸恐怕不會滿意。”他頓了頓,又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馬謖笑道:“我支持魏霸的建議,關中當以守為主,應以孫權出兵江淮,牽制魏國兵力為上。”
“這的確是個穩妥的方略。”向朗頜首附和:“守住關中,積聚個三五年,魏國東西奔波,必然疲憊,到時候再出兵,可事半功倍。”
“向公也這么說,我就更放心了。”
“馬謖去了向朗的大營。”楊偉氣喘吁吁的說道,緊張的看著諸葛亮。諸葛亮默默的點了點頭,揮揮衣袖,示意楊偉先出去。楊儀不明所以,卻不敢多說,悄悄的揮了揮手,楊偉會意,退了出去。
“丞相,馬謖去見向公…”
“向公是前輩,幼常去拜見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又何必這么緊張。”諸葛亮打斷了楊儀:“你查過了沒有,屯田的損失有多大?”
曹植戰死之后,諸葛亮就派楊儀到各地屯田點清查損失。楊儀這兩天可是吃了不少苦頭,一回來就向諸葛亮匯報。
“損失在三成左右。”楊儀眉飛色舞的說道:“各地屯田損失最大的還是屯田戍所和士卒的損失,田里的莊稼損失并不大。秋收之后,應該能支持五萬大軍半年的口糧。”
“半年,還是不夠啊。”諸葛亮眉頭輕蹙:“冀縣也好,榆中也罷,城池堅固,沒有半年時間圍困,很難攻克。如果有羌人來附,糧食的需求還要更大一些。”
“丞相,成都和荊州沒有糧運來嗎?”
“那些糧,都不是白給的。”諸葛亮苦笑道:“李嚴在想什么,我不太清楚,可是魏霸在想什么,我大致上還是猜得到的。糧食也許會有,可是要想滿足我們的要求,卻不太可能。”
“這豎子敢不聽丞相的?”楊儀勃然大怒。“他難道也想倒向李嚴?”
諸葛亮搖搖頭,目光投向天際一縷不絕的南山,眉心掠過一抹淡淡的不安:“他終究還是不愿對我推心置腹,戒心甚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