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的話是誅心之語,卻仇并非今是妄言。諸葛亮為劉禪所寫的書都是帝王心術,特別是集法家之大成的《韓非子》,大講法術勢,這完全是站在帝王角度看問題的學術,在后世也是作為帝王術的代表作傳世的。
這樣的書,劉禪讀當然沒問題,而且名正言順,可是魏霸讀就不對了。當然不是說你不能讀,你在家里讀,沒人會說你,可是諸葛亮教劉禪讀的書,你拿過來讀,這就很容易授人以柄。雖說沒李豐說的那么嚴重,終究有些不妥。
再其次,李豐提出了一個看法:實踐出真知。他說這句話一方面是為李嚴辯解,另一方面是貶低諸葛亮。李嚴不是以經學出仕,他是從做小吏開始的,也就是所謂的俗吏。諸葛亮也不以經學名世,但他沒有經歷過底層的磨煉,而是一下子就登了高位,很像是后世的空降干部,或者是從秘書出身的理論派,而不是李嚴這種從底層干部一步步升遷上來的實干派。
李嚴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對諸葛亮的不滿已經不再掩飾了。對他魏霸的拉攏,不過是李嚴反擊的一個部署而已。魏霸相信,李嚴絕對不會這么簡單,李豐肯定還會在成都掀起更大的風浪。諸葛亮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必然會相應的反擊。自己夾在他們中間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更重要的是,歷史上李嚴是敗了,他更沒有道理去淌這個渾水。這也是他不想正面回應李豐的原因所在。可是李豐也給了他警告,如果魏霸不肯支持他們父子,很快就會有人彈劾他讀帝王術,其心可誅。
政治斗爭果然是兇險得很啊。
魏霸有所警醒卻也沒有因噎止渴。一是他很清楚,李豐的目的是想逼他就范,其實與讀不讀這些書關系并不大,二是他覺得這么好的機會白白放過實在太可惜了,過了這村沒這店。實踐出真知不假,可是如果有相應的理論指導,那就會少走很多彎路,節省大量的時間。
抱著這樣的想法,魏霸一如既往的來到御書房,開始又一天的學習。一到御書房他就看到案上有一份厚厚的文稿,打開一看不禁暗自歡喜。
這是諸葛亮對他所寫心得的批改,就像后世的老師喜歡用紅筆一樣,諸葛亮用的是朱砂,朱墨粲然,而且字跡工整,是一篇難得的手稿。諸葛亮批改得很詳細不僅對魏霸有些認識模糊的地方做了提醒,更是做了大段的解釋,他評點的文字幾乎和魏霸寫的心得差不多,或者還略多一些。
看著那厚厚的一疊文稿,魏霸感慨萬千。他一字一字的認真閱讀,仔細揣摩諸葛亮的意思,和自己領悟到的互相映證,像一個刻苦的學生面對著高明的導師精僻的講解,既景仰,又保持著自己的理性。
時間,在他的苦讀中不知不覺的流逝。
武昌。
孫權勃然大怒,忽然站了起來,兩步跨到費祎面前,將手中的文書扔到了費祎的臉上,大聲喝道:“孔明他想干什么?當我孫家的女兒嫁不掉了,非要塞給你們?魏霸算什么東西,孤看得上他,是給孔明面子。他還推三阻四?我呸!我告訴你,這親不和了,你們準備開戰吧。”
費祎平靜的看著孫權,不緊不慢的彎下腰,將散亂的文書一頁頁的撿起來,仔細的整理好,慢慢的收入袖子里,這才抬起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孫‘權:“大王,你已經決定了嗎?”
孫權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費祎說的什么。他原本說是的氣話,可是被費祎這么一堵,他頓時火了:“孤會和你開玩笑么?當然決定了,你回去,讓孔明準備開戰!”他一邊說著,一邊大聲叫道:“叫陸遜來,叫魏國使看來!”
胡綜等人面面相覷,卻又不能當著費祎的面勸孫權,只好讓人出去叫,同時沒忘了吩咐一句不要當真的話。
費祎無聲的笑了一聲:“既然大王心志已決,那我們之前的盟約就此作廢。親不和了,分割天下的事也算了,那些戰馬,到時候就和戰船一起順江而下,與大王交鋒。大王,外臣就此拜別,將來在戰場上再見。”
說完,他深施一禮,向后退了幾步,揚長而去。
看著費祎的背影,孫權愕然,半晌無語,然后心火便像是澆了一瓢油似的,燒得更旺了。他縱聲咆哮,聲音在大殿里來回震蕩,嚇得胡綜等人大驚失色。
“張溫,你這次的任務完成得真好啊!”孫權吼了一陣,這才看到張溫還站在一旁,不由得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說說看,孤應該怎么賞你?”
張溫面色蒼白,卻沒有亂了方寸,他緩緩上前,拜倒在地,沉聲道:“大王,臣出使無功,連累大王受辱,萬死不能辭其咎。請大王賜臣一死以明賞罰。”
“哼!”孫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他是真想殺了張溫,可是他如果因為這個原因而殺了很溫,那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上疏奏事,濫殺大臣這個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了。
“不過,在臣就斧鉞之前,有一言相告,請大王三思。”
孫權沒好氣的說道:“你還有什么高見?”
“大王以為,我軍攻蜀,有幾分勝算?”
孫權愣了一下,發熱的腦子慢慢的冷靜下來。他雖然臨陣指揮的水平一般,可是他對大勢的了解卻不亞于任何一個名將。襄陽之戰,吳軍損失在四萬以上,最大的損失就是他的禁軍。如果再次出兵,能依賴的只有諸將私兵,特別是陸遜,就算如此,兵力也不夠,最多也就是三萬到四萬。
兵力不足以外,在軍械上,吳軍也沒有任何優勢。蜀軍的戰船技術遠在吳軍之上,更有居高臨下的優勢,想必一接戰,吳軍水師就會承受極大的壓力。如果上了岸,蜀軍在騎兵上同樣有明顯的優勢。他們占據了關中,在隴右也插進了一只腳,戰馬的來源比吳國更多。
最后還有一點,孫權不會相信曹睿的話。
吳蜀交戰,曹著肯定會做漁翁,在他們殺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捅一刀。這一刀不太可能捅上蜀軍的背上,只可能捅在他孫權的背上。
更不用說和蜀國的盟約一斷,自己要稱帝的愿望肯定要落空的事了。
此時和所國開戰,有百害而無一利。
孫權求助的看了一眼胡綜。胡綜會意,立刻上前行禮道:“大王,臣以為張溫所言甚是。魏霸可以不識抬舉,大王卻不能因小失大。”
孫權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猶豫。
胡綜接著勸諫,大說與蜀國聯盟的好處,與蜀國交惡的壞處,又夸了一通孫權,罵了一通魏霸。孫權這才松了。,讓胡綜與張溫一起去驛館,再和費祎交涉。
費祎當然不會真走,他來之前,諸葛亮就交待過,盡可能的和東吳保持聯盟關系,為蜀國爭取消化關中的時間。就以當前的情況來說,最大的敵人還是魏國,最急迫的要求還是拿下隴右,孫權偏居東南,仰攻是沒什么機會的,大可以留到最后再解決。他這所以要和孫權硬頂,也是看準了孫權無力再戰,為接下來的談判爭取優勢罷了。
事情正如他的想象,孫權是嘴硬手軟,不敢真的發動戰事。不過,孫權對魏霸還是惡得牙癢癢,他不能逼魏霸來吊喪,心有不甘,這次又借著聯姻的事提出,要魏霸作為迎親隊伍的一員,親赴吳郡。
費祎沉思了很久,最后否決了。他的理由是魏霸這個人口無遮攔,又沒讀過什么書,說話很傷人。他的脾氣又不好,一旦嘴上說不過人,他就會付之拳腳。別看他在戰場上不能沖鋒陷陣,可是要論私斗,他可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瘋狗。萬一到時候打傷了誰,豈不是大家面子上難看?我看還是算了吧,可以讓他來迎親,以示對東吳的友好,但是他人不能過境,最多只能到永安。當然了,為了表示對東吳的尊重,僅僅有魏霸是不夠的,到時候丞相一定會安排身份更貴重的大臣來迎親。
比如前將軍李嚴,或者護軍陳到。
一聽這兩個名字,胡綜的臉色立刻變了。他從中聽出了費祎的堅決。這是不同意就開打的意思啊,前將軍李嚴,護軍陳到,那都是統兵的大將,照這個趨勢,那魏霸到永安來恐怕也不是迎親這么簡單,這是又一個襄陽之戰的班底啊。
你們是來迎親,還是來作戰?
胡綜沉下了臉,不甘示弱的問道:“費君是要威脅我們么?”
“這怎么叫威脅?”費祎笑嘻嘻的說道:“這是我們對東吳的敬重啊。我們大漢的魯王迎接吳國的公主,這是多么盛大的親事,沒有這樣的重臣,又如何鎮得住場面。”
“果然是好大的面子。”胡綜冷笑道:“不知道貴國迎親的隊伍,會是多少人啊?兩萬還是三萬?”
費祎笑了起來,他從胡綜看似不屈的話中聽出了緊張。他淡淡的伸出了一只手:“哪用那么多,五千人足矣。不過,我們會派很多船,要不然,你們的嫁妝太多,我們裝不下,那多不好啊。”
胡綜眼神一縮,還在考慮著怎么說話,張溫淡淡的說了一句:“前將軍事務繁忙,我看就不要麻煩他了。能有后將軍劉琰來迎親,便也足夠了。”
費祎好整以暇的看著胡綜:“吳王能滿意嗎?”
胡綜松了一口氣:“惠恕所言甚是,能有后將軍迎親,便已經夠了。”
“真夠了?”
胡綜苦笑著連連點頭:“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