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聽說眼下行程已近中土,眼看就要到了泉州,她在小昭身邊久了,總聽說中華之地的各種軼聞,心中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向往,連聲問道:“那泉州長什么樣子?”
齊御風眼看大海之上,靜波浩渺,不時船下傳來沙沙浪拍船身之聲,心中也自愜意,便仰頭靠在椅背之上,接過蕾拉斟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才笑著說道:“這泉州乃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在你們波斯人眼中,與埃及的亞歷山大港相當,都是‘世界第一大港口’,不分伯仲,自三百年港口興建以來,便是東南一地最大的城市。凡經由波斯人之手販運出去的綢緞,陶瓷,銅鐵器物,幾乎都是從這座大港之中運出去的。你現在身上所傳的綢袍,那料子便叫做‘泉緞’,便是當年由此漂洋過海,被送到波斯去的。”
“這泉州城墻長三十里,人口數十萬,江面和港內停靠的船只超過1萬艘,無論是波斯人,阿拉伯人,還是基督教,猶太人,印度人,甚至昆侖奴,都可在泉州有一席之地,那地方設有‘蕃人巷’,‘蕃人坊’,專供你們這些海外而來的色目人居住。”
齊御風心中想著這些,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年他曾經前往過泉州一行,調查東方不敗與福建少林寺的關系,甚至還結識過一位跟泉州有關的密友,福建泉州府參將——吳天德(即令狐沖)。
蕾拉聽到這話,心動不已,便問道:“那它是你們最繁華的城市了么?”
齊御風略微沉吟片刻,點頭道:“差不多吧,我治下多在中國西北,要是黃土高原,要么便是雪域高山,只有陜西一帶,風光尚好,可沒有東南這般秀美的風景。我們那里做生意的,都用駱駝牛車運貨,更沒有這般方便。”
蕾拉嘆口氣道:“可是眼下他并非由你治理,早晚有一天,你會將它打下來吧?”
齊御風聽到這話,含笑不語,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轉過頭去,觀賞海景,見夕陽即將沒入波心。照得水面上萬道金蛇。閃爍不定。
蕾拉思索一會兒。才笑道:“我當真是個笨姑娘,若是你能將元朝的京城攻克,天下立時傾倒,那元人那里還能有那份閑心思。來守御這東南一座小城。”
齊御風點點頭道:“沒錯,眼下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并起,誰能先進一步,攻入大都,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蕾拉看著齊御風的眼睛,突然道:“可是你似乎對這泉州甚感興趣?”
齊御風點了點頭,說道:“這東南一地,有位人杰。即使咱們登岸之后,直奔北方,此人卻是也必須拜訪一番不可。”
蕾拉奇怪道:“這個人是誰?”
齊御風笑道:“便是咱們中華明教的光明左使殷野王了,他是先代教主張無忌的舅舅,手中又握有重兵。咱們倘若路過東南而不拜望,日后見面,人家挑出理來,咱們的面上,可須不好看。”
兩人談論一會兒,天色見晚,他向海面上望去,但見遠處一條條大魚,不住躍出水面,一眼望去,不知有幾千幾萬條,蔚為奇景。他歷經這小半年海上生涯,知道這是風暴來襲的預兆,當即不禁一驚,凜然站起,下去知會亞伯拉罕。
此時亞伯拉罕早得了水手告知,知道天色變幻,便令旗手傳下令去,各船分派高手掌舵,收起風帆,加固船體,這十余艘戰船歷經大洋大海,跨越萬里,此時一路之上,無論是印度還是東南亞,早已連搶帶騙,搜羅了不少船上的人才,此時一聲令下,當即眾多水手,船員有條不紊,便開始備戰大風。
待到了晚間時分,只聽得風中嗚咽,越來越大,似乎有人在大聲喊叫一般,那呼喝聲中又夾著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似乎千百個巨浪同時襲到。
眾船只在旗艦指揮之下,漸漸靠在一處,并列而行,大伙兒絲毫不懼那風暴壓境,船上之人,只是將繩索系在身上,以防止被波濤沖走,而在船頭之上,船長早將鐵舵用絞鏈鎖住,安然的坐在艙室里,靜靜等待風平浪靜的那一刻。
齊御風運使長繩,同孫瑞來等人一起動手,一連將十三艘大船合并在一起,不及片刻,便看見大浪起伏,這些原本雄壯的阿拉伯巨型帆船在汪洋之中,仿佛如枯葉一般,隨時可能傾覆在大海之中。饒是他等人一身武功,若是不提前準備得當,遇上了這天地間風浪之威,卻也束手無策。
他四人各自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只聽得狂風呼嘯,身周盡是海水,突然一個大浪頭撲將上來,這巨浪猶似一堵結實的水墻,砰的一聲大響,只打得船木橫飛。
齊御風略一皺眉,心說眼看到了家門口,怎么卻遇見了這般大風大浪,此時孫瑞來等三人勤修的功夫顯出了功效,但見他幾人雙腳均牢牢站在船面之上,紋絲不動,待巨浪過去,一個箭步便躥到破口之處,隨手撿起碎裂的木板,用木釘釘了上去,使大船不至于散架。
就這樣隨補隨走,這船在驚濤駭準之中,儼然成了無主游魂,隨風飄蕩,一直過了兩個多時辰,風暴才漸漸停歇了下來,一輪明月映照了出來。
齊御風此時早已累得不成樣子,當即眼看風勢越來越小,天光大亮,便一屁股坐在他原本隨時準備砍斷的主桅桿之上,叫罵道:“賊老天,惹這等麻煩。”
船艙中其他人物不斷走出,聽見他抱怨,不由得都齊齊笑了一聲,眾人略微感慨一番,那些武功高明之人,便被亞伯拉罕分派開來,又將長繩切斷,大船各自分開。
齊御風正要從桅桿上留下去,更衣睡覺,陡然之間,他突然發現遠遠水面之上,似乎有一點黑影,只是此時夜色正濃,卻也看不太真切。
當即他不禁凝目以望。死死盯住那邊,大聲叫道:“那邊有人么?”
他連叫數聲,卻聽不到回答,正自以為自己看錯了的時候,卻突然見那邊似乎有人一個翻身,從波浪里面招了一招手。
齊御風一見,便罵道:“是那艘船上落了人?”他原本已經累的精疲力竭,但眼見有人落水,卻不能不救,當即在眾人錯愕的表情中。“嘭”一聲。如同一顆炮彈一般從幾十丈高的桅桿之上飛掠入海。氣流激蕩,又揚起一陣波瀾。
此時這海上烏云漫天,大雨如注,方剛剛停歇。齊御風一入得海面,便覺得四下暗流洶涌,力道大得驚人,便是移動一寸也十分困難,比之往日潛水,足足難上十倍。原來這場大風暴卻是海底突然有地震,連同海嘯,一同發出,他等人雖不在震源之上。卻也被連累的不輕。
若非此時阿拉伯人造船之技,天下幾乎無雙無對,阿薩辛派的戰船又分外堅固,加之船上又有這許多遠航高手,加上齊御風等人均身負罕有武功。能將大船合攏聚集,恐怕這船隊也早已桅檣盡折,淹沒于大海之中了。
齊御風一入水中,登時便不辨東南西北,好容易尋到了方向,登時奮力游去,他此時在這巨浪狂濤之中游泳,當真可用披荊斬棘來形容,稍微被那大浪一沖,便登時轉上幾轉,渾然不知去處。
眾人眼見他下水救人,一顆心情不自禁都提上了嗓子眼,可這大洋之中,腳下便是萬丈洪濤,除了齊御風之外,卻無一人能敢在這樣惡劣的狀況之下,貿然入海。
蕾拉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小點不斷向前游去,心中空空蕩蕩,只覺得一生之中,自己從未有這樣為一個人擔憂過。
眾人站在船頭,眼見驀然間,一個巨浪飛到,齊御風措不及防,一下被這股浪頭沖得老遠,眾人登時不由得齊聲吸了一口涼氣,然后只見一個小小的黑點從水中探出,回頭對著眾人搖了搖手,以示無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卻見不大一會兒,又一個浪頭突兀而來,眾人正自擔憂之刻,卻見齊御風伸手一拍,借浪頭之力,猛然縱躍飛起,一連在水中躥出老遠,這一下他身形如葉隨風,飄忽至極,這等水面上的功夫,整個船隊之上,除了他之外,無一人能做到,登時眾人見到,不由得齊聲一陣歡呼,大聲喝彩起來。
齊御風隨波逐浪,逐漸飄蕩在那人身邊,雙足踩水,解下腰間長繩,抬手一甩,便將那人拖曳了過來,卻見那一團黑色影子早已窒息,只是雙手緊緊抱住了一根滾木,這才不至于在大海之中淹沒。
當即他反身后退,拖著繩子回到船邊,一邊早有水手放下小船,將那人雙手從滾木上解開,眾人一見,卻是無人認識。
齊御風上得船來,眼看蕾拉喜悅無限的眼神,對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接著便回頭看著那黑影,問道:“這是那一船的人?”
亞伯拉罕握住了那人手腕,摸了摸脈搏,搖頭道:“這人早已在水中泡得浮腫了,恐怕他那一船的人都不是,而是另外的落難之人。”
齊御風仔細一看,卻見那人衣衫之上,果然是中原服飾,又見那人臉色漂白,顯然性命垂危,已是奄奄一息,當即右手化掌,在那人頂門、心口,各拍一掌,他此時內功何等雄厚,就算是新死之人,這無極純陽功源源不斷的催動而出,一時也救得活了。
只見那人輕咳一聲,口中“哇”一聲吐出一口污穢的海水,睜開雙眼,正看見齊御風,眼睛中陡然射出異樣光芒,嗓子雖然沙啞,卻急切叫道:“武威王…”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即刻暈倒。
齊御風知道他暈倒乃是體內激發的自保之狀,只要好好睡上幾日,體力恢復,便能醒來,是以也不擔心,可是他看著這個臉色浮腫之人,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此人究竟是自己那位舊人。
當即他伸手入懷,探到那人懷中,卻陡然掏出了一個小瓷瓶,當即不由得長吁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待水手將這人運送至船艙,亞伯拉罕等人圍攏了過來,問道:“主上,這人是你認識的?”
齊御風嘆息一聲,一手抹去那瓷瓶上的蠟封,打開木塞,眾人登時聞到一股異香撲鼻而來,心中都是莫名其妙,抬頭一看那,卻見齊御風從里面挖出一大塊肉來,盡管汁水淋漓,他卻一口吞了下去,狠狠的咀嚼了起來。
當即圍著齊御風的眾人不禁都是一愣,可是這般奇特的香味卻是眾人從所未聞,當即不由得都是食指大動。
朱雄第一個忍不住,上前道:“給我一塊,給我一塊,這肉怎么如此鮮嫩?你怎么知道這肉打開就能吃?”說罷上前抓過瓷瓶,也從里面撿了一塊牛肉,吃了起來,但只嘗了一口,卻不禁大吐舌頭,搖頭道:“好麻,好麻,這味道怎么這么重?”
亞伯拉罕當即也莫名其妙,他動動鼻子,說道:“這是以香辛料加上牛肉腌制而成的?不過就這樣放在瓷瓶之中,它怎么沒有變質發壞?”
齊御風點了點頭道:“這肉燉熟了之后,趁熱放入瓷瓶之中,放入蒸鍋加熱,再將木塞塞緊,并用蠟封口,如此即使盛夏的天氣,也可至少存放三月,而且瓷瓶也能重復利用,正可做軍糧儲備之用。”
亞伯拉罕思索片刻,便明白了其中道理,點頭贊道:“好主意,但不知這等巧計,卻是誰發明的。”
齊御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我。”
亞伯拉罕聽到這話,不禁微微一錯愕,問道:“那這位…?”
齊御風點頭道:“不錯,這罐頭發明之后,共有蒜蓉,煙熏、干酪、蜜漬,胡椒等多種口味,各自分為我西涼軍中各部之用,但因為工藝復雜,眼下推廣不多,這麻椒牛肉便是專門供應西南段氏所轄的一路兵馬所用,其他士兵,卻難以得到。”
亞伯拉罕聽到這話,不禁眼中一閃,低聲道:“依這么說,這人既然認識主上,便是這西南的段氏,專門派人來東南尋找主上的了?”
齊御風嘆息一聲,略有些心事重重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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