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微微一怔,隨后哈哈大笑道:“不錯,不知少俠有什么事可求,是問這山上有什么精怪么?”
齊御風聽到他語帶調侃之意,此時也看出這老人身上并無什么仙氣,甚至衣著蔽舊,有不少邋遢的痕跡,當即不禁嘟囔道:“我就想從這里走出去…”
老者微微一笑,穩穩的坐在一方樹樁上道:“難得在這百里之內都沒有人跡的地方相逢,不如咱們喝上兩盅?”
齊御風搖頭嘆息道:“可是我還有只老虎在等著我呢。”
老者略有些驚異道:“咦,你還有老虎相陪,小友可是姓史?”
齊御風聽到這話,陡然眼前一亮,看了看那老者道:“你是說涼州的萬獸山莊,看來你也是武林中人嘛,在下并不姓史,而是姓齊,你且等著,我去取些吃的來。”
說罷他轉身要走,突然又回頭道:“老丈,附近那湖怎么走?”
那老者微微一笑,指點了一個方向,齊御風邁步走出不出一炷香功夫,便看見雪怒靠在湖邊,不斷將爪子試探這拍擊水面,而岸上卻堆滿了銀白色的大魚。
齊御風招呼一聲,順便拎起幾條大魚,對著雪怒笑道:“咱們碰見活人了,過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他領著雪怒回轉,只見那老者依舊坐在一邊,身形未曾動得一下,便笑道:“老人家,咱們相逢便是有緣分,等下我烤魚給你吃。”
那老者微微一笑,卻不搭話,只是點頭答應,略有些好奇的看著雪怒,齊御風轉頭看著雪怒道:“你放心。它乖的很,不會吃人的。”
那老者搖搖頭道:“我只是好奇,這老虎怎么養得這么斯文有禮。他方才還知道對我點了點頭,打聲招呼哩。簡直如同人一般。”
齊御風哈哈一笑,搖頭道:“這老虎養成這樣,也算一絕,不過我卻不敢貪功,這是人家的寵物,只是陪我出來玩玩。”
當即他給那銀魚開膛破肚,清洗鱗片。用燒酒涂滿內外過火,撒上調料,接著折下兩根樹枝一穿,架在那火堆之上。不一會兒,這林子里便生騰起一陣魚香味道。
那老者好奇的看著齊御風,突然問道:“看你殺魚這般熟捻,莫非你原本是個廚子?”
齊御風搖搖頭:“林子里野慣了,要是吃的都不會做。可怎么活呀?”
那老者微微一嘆,似乎深有感觸道:“不錯,若想在這雪山之中生活,確實得有這一身好本事才行,我年輕那會兒…我年輕那會兒還成。到了老了,便日漸懶散了。”
齊御風一邊撥弄著架上的烤魚,一邊笑道:“你這年紀,正應該兒孫滿堂,享受清福的時候,懶一點又有什么關系,怡兒弄孫才是正經。”
那老者聽到這話,陡然雙眼一鼓,不服氣道:“那也未必。”
齊御風點頭不語,當即烤好了魚,先遞給那老者道:“老人家,嘗嘗我的手藝?”
那老者微微一笑,擺手拒絕道:“老道平生吃素,不沾染葷腥。”
齊御風聽到這話,猛然一愣,再仔細看他那件襤褸的衣衫,依稀是件道袍,不禁羞愧道:“未曾知曉道長身份,當真冒犯了,罪過罪過。”
老道哈哈大笑道:“不知者無過,你既然不問,我也不說,卻也不全然是你的過錯。”
齊御風這才想起問老道名號,當即道:“不知仙長在何方道觀,尊號又是什么?”
老道上下看了他幾眼,微笑道:“我道號通微,原本是遼東懿州人氏,眼下在王屋山紫微宮修行。”
齊御風點了點頭,知道那王屋山位于河南濟源,東依太行,西接中條,北連太岳,南臨黃河,,集雄、奇、險、秀、幽于一體,是中國九大古代名山之一,也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道教主流全真派圣地。自南北朝起,便有無數道家人物在此采藥煉丹,修身養性以求得道成仙。
當即他躬身再一次施禮道:“拜見通微道長。”
通微道人一笑道:“老道雖然戒了葷腥,卻不戒酒,你這身上有酒,快點呈上來。”
齊御風心道這老頭好不要臉,居然主動搶酒喝,當即卻也點頭答應,急忙將葫蘆里裝的烈酒奉上。
那通微老道聞了一聞,搖頭道:“這天氣太涼,須得熱熱再喝。”
齊御風用小棍挑了些火炭,將兩個鐵盒放在上面,葫蘆中倒出酒來,燙了兩盞酒,當即他一邊吃著烤魚,一邊飲酒,那通微卻取出干糧,慢慢咀嚼。
不一刻通微老道突然說道:“你這個小娃娃,跑到這等荒涼絕域,來做什么?”
齊御風微微搖頭道:“我是來尋一個人。”
通微老道聽到這話,陡然眼前一亮,問道:“什么人?”
齊御風道:“是個男的,約莫有三十多歲,相貌長的倒是不錯,就是心眼有點壞。”
通微老道搖搖頭,撇嘴道:“我像你這般年紀,也干過這般傻事,不過卻是尋找姑娘,你為了一個男的,跑到這荒野來做什么。”
齊御風不愿意多談,當即笑道:“你當年肯定是沒找到那個姑娘,否則也不至于出家當了老道。”
通微老道聽到這話,微微一怔,捋須點頭道:“不錯,不錯…”
齊御風覺得這一句似乎刺中了老道心頭的隱秘之處,當即心中微微有些愧疚,于是急忙打岔道:“那不知道長此來,卻是為了何事?”
通微老道抬眼道:“喏,那便是了。”
齊御風抬眼一看,卻見天空中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過遠方雪山,透露著清冷的光輝,高聳天際。
當即他吃了一驚,問道:“你要攀這座山?就這身裝備?”
老道點點頭。微微神往道:“我此時才來攀山,便已經遲了,那里還能來得及做什么準備。”
齊御風搖頭道:“可是這珠穆朗瑪峰可不是什么尋幽探勝、陶冶情操的好地方。一個不小心,可是會死人的。”他雖然先前也動過攀山的念頭。可是離這山越近,就越發覺得這山峰巍峨,高不可攀,直如神靈一般,不容冒犯,此時心中卻那里還有那等愿望。
老道搖頭道:“不錯,所以我占了一課。這山上三日之內,必有雪崩,我要等雪后放晴,再探一次。”
齊御風上下看了他兩眼。但見他除了一身衣物之外,身無別物,就這樣的人,居然已經登過了一次這山峰?
當即他心中略有些不信,便問道:“你已經上去過一次了?”
通微老道點了點頭道:“只是風雪太大。未曾到了山頂。”
齊御風心中接連感嘆,心道這能人當真層出不窮,這人居然空手登山,除了干糧什么都沒有,這等壯舉。恐怕古往今來,都是從所未有,他再看這老道,但見他直起身子來,頎長而偉,龜形鶴背,大耳圓目,形貌也是非常雄壯,端地是一身好武功架勢之人,心中又對他敬佩了三分。
當即他又燙了兩盞酒道:“老人家,你武功通玄,在下遠遠不及,我再敬你一杯。”
那老道接過鐵盒,目光卻看著齊御風上下打量道:“卻也未必,你這身武功,比我當年可強得多了,看你一身劍氣驚鴻,神采絕倫,你這最厲害的武功,便是劍法了?”
齊御風身上雖然背負著長劍,但這許久卻從未拿出來使用,當即他聽到這句話,不禁面色一怔,問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老道笑道:“你若到了我這個境界,自然而然,也就看出來啦。”
齊御風點頭道:“不錯,眼下劍法是最厲害了,不過別的武功,慢慢也就追上來了,我眼下覺得這劍法甚是累贅,因為依賴太重,別的武功終究不如他便利,卻又離不開它,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此時劍法之精微,已經遠勝過明教法王水準,只是空手比照,拳腳卻還是差達斯坦一截,這時段,他隱隱約約,覺察到其中奧秘,但一時卻也不能盡心將長劍剝離出去。
老道點頭笑道:“一法通,自然萬法通,你劍法練到如此境界,學什么別的武功自然快捷,卻還有什么累贅可言?”
齊御風低著頭,搖頭道:“我只覺得模模糊糊,似乎劍法、拳腳,本是一體,天下任何武功,都能殊途同歸,但是眼下一動起手來,還是忍不住拔劍比較方便。”
那老道聽到這話,陡然面色驚訝,他沉默片刻,問道:“你已經練到了這等境界了?”
齊御風搖搖頭道:“我就是這么胡思亂想,道長你可別放在心里。”
通微老道搖頭道:“齊小友,百余年前,江湖上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絕,你可曾經聽過?”
齊御風點頭道:“這個自然知道。”
通微道又道:“那這五絕做下什么事最為有名?”
齊御風笑道:“要是五個人的話,他們這一輩子只合伙做過一件事,那就是華山論劍了。”
通微老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老道疏忽了。”
齊御風微微一笑,突然覺得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森林里聽一個老道跟自己磨磨叨叨,講些老掉牙的武林掌故,倒也十分有趣,他雖然已經年過二十,不過這老道卻當他是孩子一般,而齊御風也覺得這老道說話原本就該如此。
他看著那火光漸漸微弱,不禁踢了兩根柴火進去,心道:“只可惜我那苦命的非煙還在讀高中,未能與同來,否則兩人聽這老道講講故事,豈不是好。”
可是他又一轉念,此番來到這元末時節,盡是西風烈馬,到處殺人放火,算計他人城池,那江南水蔥一般的姑娘,可真受不了這份苦,卻是不來也罷。
老道盯著那騰騰的火光沉吟半晌,才緩緩說道:“這華山論劍第一次論劍之時,無論南帝、北丐,五絕使的卻都是劍法,只因為這長劍乃是‘百兵之君’。近搏之器,習練日久,自然道藝精深。入玄傳奇,但凡劍法練好了。便可窺測天下武學至真之境。”
齊御風點了點頭,問道:“可是他們后來動手,好像不都棄劍不用了么?”
老道點了點頭,抿了一口酒,續道:“不錯,五絕在一輪之后,都已經達到了劍法的巔峰。之后不約而同,棄劍不用,這是武學練到登堂入室之境,方有的感悟。”
齊御風沉寂半晌。站起身來,在地上行走了幾步,看著黝黑的林子發了一會兒呆,好似那林中有一個未來的自己一般,才回頭道:“估摸著我還要一兩年。”
那老道驚奇道:“你看得見?”
齊御風心道。自己若將降龍十八掌學全,或者將現在新學的武功《九陽真經》與《大手印》等功夫融會貫通,武功自然登上了一個新境界,到時候這《長白劍經》無論用劍還是用手,卻都差不多了。
當即他點點頭道:“我自己琢磨的。也不知道準不準。”
老道感慨的嘆息一聲道:“我當年也是要到了四十多歲的年紀,才大徹大悟,領悟到了你這樣的境界,而武功卻還差上了一籌,只是望的見,摸不著,如今你武功實在高明我那時太多,而心性上又能有這般造化,當真令我等汗顏。”
齊御風心中起疑,心道王屋山上一個隨隨便便的老道,就能有這樣的武功見識?可是他也不便多問,當即低頭又撕了一片魚肉,一口咬下。
那老道抿了幾口酒,臉色紅潤,又笑道:“看你愁眉緊鎖,要不要占上一卦?”
齊御風一聽,心說這老道武功定然不低,還干這種行當,當即問道:“你還會算命?”
老道笑道:“六爻占卜,每日一占,眼下閑著也是無聊,為人方便,便是為己方便。”
齊御風正感無聊,當即道:“那好,就煩請道長為我算一算。”他雖然如此說話,但卻見這老道身邊并無長物,心道他既然是六爻占卜,那怎么也得有根簽子才行啊?
卻見那老道伸手在樹樁上一抹,抓起一大塊硬木,放在雙手之間一搓,登時如同變魔術一般,搓出一根根筷子一般整整齊齊,毫無半點瑕疵的卦簽,齊御風陡然看見他顯了這手神功,不由得驚訝萬分,心道這比自己在卓千寺劈柴,可是強上不只十倍。
當即他不由得跳起來,指著這老道叫道:“你…你…你,你是張真人?”
那老道瞥他一眼,說道:“張三豐不過名望大了一些,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齊御風搖頭道:“可是你這手功夫…”
老道淡淡道:“不過道家的小道而已,你從未見過,所以才覺得稀奇。”
齊御風搖了搖頭道:“我雖然沒見過,卻也知道這功力精深,并非一般人所為,道長如此神功,齊御風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道呵呵笑了幾聲,似乎極為受用,但隨后又道:“你再狂拍馬屁,我也不收你當徒弟。”
齊御風搖頭道:“道長如此神異之能,我又豈能癡心妄想,想當道長的徒弟,我看這等武功,只怕天下也只有寥寥數人才能做到。”
老道“咦”一聲,問道:“你覺得都有那幾個?”
齊御風道:“第一位便是武當派張真人。”
老道點頭道:“嗯,張三豐自然能夠做到。”
齊御風又道:“第二位便是明教先代教主張無忌。”
老道搖頭道:“你這小子,眼光忒淺,別人說二張并列,你就當他二人武功差不多了,可是你武功練到這等地步,難道看不出張無忌武功可差上了張三豐一大截?”
齊御風聽到這話,不禁心中一怔,原本還想要說的波巴拉杰大師和楊逍教主便都停口不說,心道連張無忌都做不到,這天下卻還有那個人才行。
老道點頭道:“莫說那些玄玄忽忽的,你可要算算姻緣?”
齊御風聽到姻緣二字,無精打采的搖頭道:“這個不用算啦,這件事煩得很。”
老道笑道:“我看你面相,命帶桃花,這輩子桃花劫可不小,就算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雖然兩人傾心相慕,卻也要受不少的苦楚呵。”
齊御風心道。自己這姻緣能受什么苦楚,明明家里房子都是現成的。也沒有老丈人、丈母娘的困擾,她連娘家都回不去。
當即正色道:“算算我這輩子能做多大的官!”
老道微微點了點頭,對著齊御風攤開一只手掌。
齊御風奇怪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老道笑道:“五兩。”
齊御風震驚道:“咱們在這山中相遇,我又請你喝酒,還帶要錢的?”
老道也不生氣,呵呵一笑道:“不給錢算的不靈。”
齊御風無奈,他這一路有韋一笑照顧。又有拉康等人請客,也未曾帶了太多閑錢,當即捏了捏褡褳中的銀子,似乎還有六七兩的樣子。于是掏出來五兩銀子道:“喏,那這銀子就給你吧。”
老道搖了搖頭道:“我要的是五兩黃金,可不是銀子。”
齊御風聽到這話,勃然大怒道:“你這也太黑了,這荒山野嶺。我去那里給你找金子,罷罷罷,不算也罷。”
老道笑道:“你若答應我一件事,我倒也可以免了你的卦金。”
齊御風搖頭道:“免啦,我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呢。”
老道微微一笑。當即不再做聲。
齊御風停了半天,卻又實在無聊,好奇心起,他這幾日都是一個人沉默趕路,唯一能與他說話的,便是一只老虎,此時好容易冒出一個活人,焉能放過。
于是他沉默半天,又問道:“你要做什么事?”
老道笑道:“這雪山難以攀登,我內功雖強,筋骨卻不如你們年輕人強壯,如今好容易碰到了你這樣一個武林高手,就請你明日與我一同攀山,扶我一把如何?”
齊御風聽到這話,眼看那遠處尖石嶙峋的山峰,奇形怪樣,莫可名狀,高山峭峰玄冰白雪,不禁嘆息道:“你這樣年紀,怎么總惦記著登上這雪山呢?”
老道也抬起頭看著那雪峰,道:“我這把年紀若不登山,等老的動不了再來么?”
齊御風聽到這話,不禁暗暗佩服這老人的一股韌勁,心中也被他鼓舞,心道這樣一位老人也想著登山,我一個年輕大小伙子,又豈能懼怕,當即點頭道:“那好,我明日陪你一同上山便是。”
老道哈哈一笑,說道:“你姓齊名御風,這卦不用算了,你生就這番容貌,若非短命,便必然早生橫禍,否則便否極泰來,成就天下偉業。你既然練成了這般武功,又沒有早夭,看來你這輩子,想當多大官,就能當上多大官,想要多少富貴,便能得到多少富貴。”
齊御風眼見他也不用自己抽簽,也不測字,只憑借名字便說出這等輕率的話,不禁大為懊悔道:“早知道你這么對付我,還不如不算了呢。”
兩人嘻嘻哈哈,你一盞,我一盞,那老道似乎許久沒喝過烈酒,當即逸興橫飛,不住往口中灌去,齊御風只好將鐵盒逐個燙好,以備他食用。
正值這一老一少喝得興起之際,突然那老道鼻端一嗅,沉聲道:“有韃子來了。”
齊御風驚訝的笑道:“不會罷,這荒山野嶺之中,只怕周圍千里都沒有人煙,那里有什么韃子?”
老道又一皺眉,點了點頭道:“還有天竺人。”
齊御風聽到這話,心中不由得驚訝,心道他這是練成了天眼通么?
老道哼了一聲,笑道:“這幾個天竺人腥不可聞,無可形狀,鐵面銀牙,斜額如豬,直視如牛,滿胸長毛,手足深黑,蠢若羊豕,性情惡劣,這等腥臊體味,便是幾十里外,我都能聞到。”
齊御風聽到這等激烈的言辭,不禁心道,這老道還是個種族主義者?
老道看出他目光顏色,解釋道:“我說的是來的這一幫人。”
齊御風抬眼望去,卻見四野空寂,哪有人蹤跡,他此時內功深厚,便是周圍幾里之內一草一木的動靜,也能分辨出來,可是如今只有林外呼呼風響,哪有什么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