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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欲行不行各盡觴

  齊御風坐在床邊,靜靜的思索了一會兒,他這一天聽段思邪說的清楚,倒是對天下大勢有了一番把握。

  如今天下大亂,戰亂頻頻,但其實所謂漢人造反的地段,不過四川、湖廣、江浙等中原腹地而已,與天下相比,充其量不過三分之一,而且這幾大義軍也是相互征伐內耗。

  自劉福通揭竿而起,領農民軍攻下了潁州,起義至今已經十五年矣,義軍雖然聲勢浩大,卻也未曾攻入大都,直搗黃龍。

  各路義軍眼下都在江南一地相互打轉廝殺,先是陳友諒殺了徐壽輝,自立為漢王;然后又是朱元璋宰了韓林兒,自立為吳王,隨后朱元璋又于鄱陽湖打敗了陳友諒,眼下正與東吳的姑蘇張士誠一部,相互對峙。

  而于此同時,北方元廷卻又在做什么呢?

  太陽底下,絲毫沒有新鮮事,南方漢人相互攻伐,北方蒙古人也是如此。

  王保保,孛羅帖木兒,李思奇,張良弼等諸將雖然能征善戰,幾不遜徐達、常遇春之才,但這幾大軍閥卻也相持經年,各保其主,數百戰未能決,內戰頻發,南北雙方幾乎同時同根相煎、同室操戈。

  剛才看見的這位伽璽真國師,乃是元順帝一黨,而之前所遇見的納哈出,卻又是王保保的手下,王保保輔保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欲奪元順帝的帝位,自己又是一支獨立軍閥,對太子與皇帝均有所異議,總之。你打我,我打他,加上其他汗國勢力滲透,亂哄哄一團,這個亂勁,那就別提了。

  而阿蓋的父親,既云南梁王把匝剌瓦爾密,乃是忽必烈第五子、云南王忽哥赤的后裔。一直奉元順帝為正朔,而且每年遣使去大都覲見皇帝,執臣節如故,也算是帝黨一脈。

  不過這黨、那黨還是各路軍閥,對段氏后裔,顯然都沒什么好心思。

  齊御風正自思忖中,突然門口又“當當”有敲門之聲。段薔奴道:“齊御風,咱們去打飯吃。”

  齊御風心道,這下午不是吃過了一頓,怎么晚上又要吃飯?

  但他也知道這一行人遠赴大漠而回,饞的厲害,看見酒菜眼睛都發藍,恐怕現在做夢還在想著饅頭、牛肉。便起身與她一起到了前廳,準備吩咐小二整治酒菜,送到房中。

  可兩人來到前廳,卻見那小二苦著臉,看著兩人,身后卻坐著一個禿頭番僧,見到兩人點菜,便道:“這位佛爺說,在這邊吃著不熱鬧,教各位自來大堂之上。自行用飯。”

  齊御風微微一怔,心說這是什么規矩,莫非這些番僧看這里人多眼雜,想要查查戶口不成?

  他抬眼去看那番僧,那番僧卻渾然看不見他,只見段薔奴生的楚楚可愛,心中一動,笑道:“這位小姑娘。有趣得緊啊。”

  齊御風先前見他鞍前馬后,不過是給伽璽真跑腿的角色,并非十八羅漢其中之人,當即也不畏懼。只是裝作無奈的樣子道:“如此母親年老體邁,行不得路,受不得寒,可如何是好?”

  段薔奴先是心中生氣,但隨即收斂氣息,也裝成雙眉深鎖,臉帶愁容的樣子,望著那番僧盈盈下拜道:“這位佛爺,我母親帶著病,不能見風,可否通融一下?”

  那番僧嘿嘿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問道:“小姑娘,你是那里人啊?怎么口音之中,似乎是滇云一帶?”

  段薔奴斂首低眉道:“奴家本是江南姑蘇人氏,這些年隨著家中伯父行商游歷,浮萍漂泊,生平也未曾回過家,滇云一帶,可是從未去過。”

  那番僧“唔”了一聲,站起身來,走近了兩步,突然衣袖一抖,人向右轉,左手衣袖突然向段薔奴肩頭摸去。

  齊御風眼見他出手莽莽撞撞,不似有多強的武功,但也心中一驚,急忙向前一邁步,擋在了段薔奴身前,莫名其妙的看著那番僧。

  那番僧見這小子不識好歹,心中一怒,隨手一推,便將齊御風推到在地,齊御風不欲暴露身份,“哇”地一聲推開一大片桌椅,哭喪著臉坐在地下,哎呦哎呦的連聲叫苦。

  那番僧理也不理他,轉頭笑嘻嘻的對著段薔奴道:“你如果想盡孝,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嘛…如今亂黨這么多,你也得拿出點誠意才行。”

  他站在段薔奴身前,眼中貪婪之色盡現,湊到段薔奴身邊,便欲輕薄,段薔奴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刻宰了這淫僧,但為了不暴露行藏,卻只能裝作含羞低頭,向后慌慌張張的急退,總算掙脫了他的掌控。

  那番僧武功不高,但卻自詡風流,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欲動手,便作勢貼近段薔奴身邊聞了一聞,哈哈笑道:“好香啊!”

  此時堂上坐著大抵為漢人,見此無不內心憤懣,恨那番僧輕薄無行,恨不得殺之而后快,只恐番僧權勢,不敢動手,都是含怒不言。

  那番僧笑過,隨意道:“今日只此一例,你們且回房中吃飯,等到了明天,便需到堂中用餐。”

  齊御風心道:“那番僧不是住一日便走么,怎么連明天都管?”

  段薔奴含著羞憤,當即點了點頭,回頭去尋小二,卻不料那番僧突然又擺手攔住她道:“慢著…”

  段薔奴睜大眼睛看他,不明所以,一邊齊御風卻見慣了這種眼神,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陪著笑臉道:“這位佛爺,多謝你,這點小意思,望您笑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那番僧手中。

  那番僧掂了掂銀子,滿意的“唔”了一聲,隨后看向齊御風,輕蔑的冷哼一聲。揮了揮手。

  兩人點了菜,回轉客房,段薔奴一到無人之處,立刻氣得渾身發抖,輕聲道:“等晚上睡熟了,就殺了這無恥之徒。”

  齊御風搖了搖頭道:“眼下敵眾我寡,不可輕舉妄動。”

  段薔奴睜開杏核眼,沖著齊御風怒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跺了一腳,轉身回房。

  等小二端來酒菜,席間吃飯之際,齊御風聽得門外觥籌交錯,那十八羅漢叫的山響,儼然不將其他客商看在眼里,便與段思邪等人通了消息。暗中警惕。

  等吃過晚飯,夜已深沉,那些番僧吃飽喝足,也回到房中歇息去了。

  齊御風回到房中,當下盤膝坐在床畔椅上,緩緩吐納運氣。

  運功良久,正思忖著是否要出去打探一番。突然聽得忽聽得房上西北角上高處傳來格格兩聲輕響,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頂行走,跟著東南角上也這么兩響。

  他心中陡然一驚,持劍在手,也不吹滅燭火,便貼在他與段薔奴,阿蓋等人居住的房舍中間墻邊,貼墻而立。

  他附耳在墻壁上傾聽,只聽得一會兒西邊有人“當當”輕敲幾下墻壁,再過一會兒。東方又有聲音傳來,先是不明所以,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有人縱橫來去,沿著客棧四方繞來繞去,似乎在巡視其見,而沒過一段時間,就會在墻上固定的地方敲擊幾下。互通信息。

  這聲音并不甚響,只有內息深厚之人,才能聽得真切,想來便是那十八羅漢之中的人物。在守夜巡邏。

  他仔細辨認,卻聽得原來共有四位番僧職守,繞著客棧周而復返,不徐不慢,正好一人一邊。

  聽到這些,他心中稍安,心道十八羅漢不過為了保護那國師,循例而行,似乎并未察覺到客棧之中的其他威脅,自己這方若是規規矩矩,不露破綻,倒也無妨。

  正待他停了一陣,覺得并無大事之際,突然聽的一聲破空聲響,似乎有人沿著墻頭而出,這客棧山墻足有一丈多高,甚為堅實,此人卻僅僅留下些衣袂飄風之聲,輕功當真練到了極致,若非齊御風紫霞神功綿綿密密,運行不息,耳目靈敏數倍,也聽不到這一聲。

  齊御風當即心中一動,當即將窗子打開一道縫隙,貼著墻根向外望去,只見又是兩聲呼呼風響,兩名番僧也越墻追了出去。

  當即他不由得心道,難道店中除了自己一伙,還有其他高人?

  他撿起房中一根絲線,輕輕拉了拉,給與他隔了一個屋子的段思邪等人送信,不一會兒,只聽門外便傳來一陣綿綿的喘氣之聲,一人輕聲走進屋中,他也不回頭,便知道是段思邪來訪,當即輕聲道:“我出去看看,你們保護好郡主。”

  段思邪將一柄鋼刀掩飾在袍子下面,沉聲道:“好。”

  齊御風回頭沖著他一點頭,側身從后窗而出,聽的那剩余兩位番僧細微的腳步聲已經傳得頗遠,有些裊不可聞,便乘隙從墻上躍出,直奔黃河岸邊。

  他施展胡斐所傳的“飛天神行”輕功,行如草蛇灰線,不留痕跡,遠遠只見黑影晃動,一人在前,兩人在后,沿著黃河一路上北,三人輕功都頗為了得,心下不由得尋思:“此人輕功如此高明,卻怎么能露出如此破綻,被人追趕,莫非他故意為之,想要引出這些番僧,各個擊破?”

  他腳下加快,卻見那三人也是越奔越快,到了前頭山前一拐,便不見蹤跡,齊御風心中陡然一涼:“莫非中了那番僧調虎離山之計?他三人出行是假,引我出門才是真的?”

  他略微一想,心說那四大護衛武功也不是白給,即使十八羅漢出手,一時之間,也未必能殺得盡了,自己稍微探查片刻既歸,并不礙事。

  他猛吸一口氣,運轉紫霞神功,弓身伏地,急往前躥,直躥出幾十丈遠,將到了山邊之時,突然聽的前方隱隱有似乎金刃劈風之聲,齊御風暗叫一聲:“果然有人動上了手。”

  他抬首看見前面一棵古樹,枝繁徑深,雙足一點,身形縱躍而起,便如一條灰鶴般斜躍了上去,定睛一看,卻見空山寂寂。明月朗照,哪有什么人蹤?

  齊御風心中疑惑,心道莫非我剛才耳朵躥煙,聽錯了聲音,可轉念一想,額頭猛然生出了一把冷汗,心道不妙,便翻身落地。徑直回返。

  剛要走到客棧外緣河岸之時,突然聽的前方有人沉聲喊道:“誰?”

  齊御風借月光看去,只見前方兩個番僧,身姿魁偉,手持方便鏟,正大模大樣一路沿著河灘向山邊走來。

  他此時露了行跡,心中陡然一怒。心說只此兩人落單,我還殺不了么,足下輕捷一點,幾個起落,便落在那兩人身邊。

  那兩個番僧見敵人攸然而至,蹁躚如鶴,落地無聲。輕功如此高明,心道不好,正要放聲長嘯示警,齊御風陡然拔劍出手,急急一劍便刺向一人咽喉,臨到途中,他劍式一擺,一劍化為兩劍,分刺兩人。

  那兩人只見長劍快捷無比,疾如流星。光芒刺眼,儼如明月,不由得心中一凜,全身一顫,背上冷汗直冒,心道世上怎么有這般厲害的劍招,忙舞起手中方便鏟,以為防御。

  齊御風不欲弄出動靜。驚動了客棧中人,見兩人守御的嚴密,一口長劍飛舞盤旋,點打刺戳。迅捷狠辣,徑直對準了兩人要害。

  那兩人那曾見得過這般神劍,一時之間,手忙腳亂,接連向后退去,喉頭氣息一沉,那聲長嘯便咽回了肚中。

  三人盤旋來去,激斗片刻,那兩個番僧既發不出半點吆喝叫罵,兵刃也碰撞不到齊御風的長劍,心中焦急,當即兩人對視一眼,一人上前,一人橫鏟守御,便要發聲。

  齊御風見那人張口欲呼,右手揮劍,急急攻了三招,擊向一名番僧;而左手一揮,一招“密云不雨”透掌而發,攻向另外一人。

  前一個番僧見他長劍如雪,紛紛而至,不由得大驚失色,忙連滾帶爬的向后急退,而后面那個番僧剛吸了一口長氣,便覺得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了過來,逼住他胸口,只覺得喉頭氣息一沉,話聲立斷,一口氣便如何吊不起來。

  齊御風見這兩人露出破綻,急忙腳踩四象,陡然身形一轉,沖到兩人身后,抬手一劍,便刺入那后面番僧的胸膛,繼而抬劍一撩,鮮血揮灑,將他上身劈成兩半,死的不能再死。

  身邊那番僧未及站起,便見此狀,忙將手中方便鏟一送,便襲上齊御風脖頸,齊御風微微轉了半個身子,長劍一斜,徑直將他方便鏟斬斷,一劍飆血,又割斷了他的咽喉。

  他左手握住方便鏟的前端,不使它落下地來,發出聲息,四下望去,見荒野之中,明月如晝,并無人蹤,當即舒了一口氣,提著兩人身體兵刃,縱躍幾丈,來到黃河岸邊,將兩具尸首推入河中。

  此時回頭望去,客棧方向暮靄沉沉,寂靜無聲,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他嘆一口氣,終究還是凝神提氣,悄悄走回了客棧。

  臨到自己窗邊,卻見一道身影緊貼著門邊墻壁,手持鋼刀,雙眸有神正看著自己。

  “如何?”段思邪悄聲問道。

  “死了兩個番僧。”

  “嗯…”段思邪略一沉吟,隨即抬頭道:“不是兩個,是四個。巡夜的四個番僧,現在一個也沒有剩下。”

  齊御風登時微微驚詫:“那人好高明的武功。“

  他心道,憑借自己這般劍術,殺那兩人也費了好大力氣,直過了三十招才得手,那人居然無聲無息,便瞬間殺了二人?

  “怎么辦?”他知道段思邪武力雖然不及自己,但常年累月,在段功身邊護衛,這樣的經驗,卻比自己豐富許多。

  “見機行事,老賊禿并未出手,咱們還有機會,十八羅漢只死了四個,也不是咱們顯露出手的時候。”

  “好。”齊御風簡單明了的回答了一聲,又不得心疑道:“那個故意引出兩名番僧的人,卻又是誰?”

  兩人嘀咕商量幾句,見天色已然蒙蒙發亮,便敵不過睡意的侵襲,叫醒施宗、施秀起身職守,模模糊糊的躺在各自床上,囫圇睡下。

  齊御風心中有事,迷迷糊糊,睡得不沉,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突然聽的房中響動,便睜開眼來,抬眼卻見段薔奴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你想吃些什么?昨天晚上我生著悶氣,都沒有吃飽,今天咱們再去街上買些好吃的回來?”段薔奴興高采烈的問道。

  齊御風驚訝的看著她,心道昨夜如此大事,你居然不知道嗎?居然還想著今天出門逛街,那里來的那么多閑心?

  正待他要出口發問之際,突然段薔奴走到他的床邊,神神秘秘的小聲說道:“昨天打你的那個管事的番僧,今天一早已經死啦,尸體就躺在客棧外面,楊伯伯今天早晨偷看了一眼那個韃子國師,說他好像是受了點傷,眼下應該是運不得力氣。”

  齊御風乍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說便是四個番僧一死,那伽璽真身旁斷也不能缺了守護之人,究竟是誰有那般能耐,能擊傷了他?

  至于那管事的番僧,本領低微,死與不死,卻與他無礙。

  “咱們怎么辦?走么?”他開口問道。

  段薔奴搖了搖頭,嘆息道:“走不了了,今天一早,又來了六個番僧,眼下正嚴密的監視著客棧碼頭,恐怕咱們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這個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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