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和曲非煙肚子餓,剛上到這酒樓的三樓頂層,卻見到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眉目通挑,面目頗為俊秀的年輕男子正在大聲說道:
“那朱巴嘉錯武功雖高,但從不履足中土,只是和海外西域、荒野蠻夷的旁門異士打交道,因此這大輪寺‘活佛’之名,諸位可能都是首次聽到。就算聽人說過,估計諸位也是不明底細。”
“而少林寺卻是咱們中原的千年大派,乃禪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剎,達摩祖師當年傳易筋、洗髓二經,先天羅漢拳多式,十三棍僧保唐王,自前朝福裕和尚住持少林以來,更是名家輩出,僧眾云集,演武禮佛,到現在也有二百年啦,其中種種傳說故事,咱們都是聽得耳朵都起繭子啦。”
“可就是這么一個西域蠻夷的番僧,卻竟然連挑少林寺舍利院、藥王院、菩提院、達摩院幾大高手,險些令整個少林寺傾滅,你說這少林寺…唉。”說道到此處,他神情痛惜,似乎有恨鐵不成鋼之感。
兩人忙找地方坐下,眾人看他二人身上帶著兵刃武器,當即也無人找他二人麻煩,但都忙著聽那青年說話,是以也無人招呼與他兩人。
一邊有人叫道:“扯淡,你親眼看見的不成?”
那年輕人露齒一笑,當即道:“可不是,我前天正為情所困,尋思著娶了雪雪,花花不高興;要是跟了花花,雪雪卻又得難過的要死。想來想去,覺得這人生唯獨情一字。實在麻煩透頂。便突然打車的,想要斷發出家。”
旁人笑道:“你要是出家。除非天底下沒了女人才行。”
那年輕人神情甚是瀟灑,擺手一笑。敲打著扇子,繼續道:“我心里尋思著,便無意中走到少林寺山門之外,卻聽得鐘聲鏜鏜大響,連續不斷,拿是召集全寺僧眾的訊號。咱們常年在這一帶晃蕩的都知道,除了每年佛誕、達摩祖師誕辰等幾日之外,寺中向來極少召集全體僧眾。這般既無節日,便必然是有要事發生。”
說罷。這青年自斟自飲,喝了口茶,持起扇子扇了扇風。
一邊旁人看他好整以暇,當即不耐煩道:“后來呢?你聽見少林寺的鐘聲,便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趕回來吹牛么?”
周圍群豪聞言,不禁都一陣大笑。
那青年側目看他一眼,卻也不動真火。當即笑道:“這位兄弟想是等得著急,卻又不知道我陸扯淡的規矩。”說罷將扇子合攏,用扇頭在桌面輕輕磕了兩下,沖那位一拱手。
那人聞言登時恍然大悟。叫道:“原來咱們這是聽人說書呢。”說罷從懷中掏出幾枚大錢,隨手拋出,那大錢平平飛起。到了那人桌面之上,卻突然下落。眾人見他顯了這手功夫,登時都齊聲喝彩。
那青年撿起桌面上的大錢一揚。笑嘻嘻叫道:“承惠、承惠。”
眾人只見那大錢雖也是圓形方孔,卻遠比一般銅錢為大,而且明晃晃,金燦燦,竟然是金子鑄成,當即有人不由得叫道:“原來是三峽神女峰的人。”
當時天下民間之人最為富庶之人,多為往來販運私鹽漁利者,而江湖門派之中,川鄂交接的三峽神女峰一門挾交通地利,來往收錢,黑白通吃,甚至自己私自鑄錢,最為豪闊。
當時有種說法,叫做“揚氣”,意思就是揚州味兒,什么東西奢華、講究到極致,就是揚氣,而江湖上最為揚氣之人,則莫非神女峰主人的兒子鐵少爺了。
當即不少人都心想,這是神女峰的人到了。
那陸扯淡清清嗓子,繼續道:“我見那和尚開會,便也忘記了剃度出家一事,趕著湊這份熱鬧,于是便趴在大雄寶殿的墻頭,看那些和尚不斷趕來,分行輩排列,各個卻鴉雀無聲,一個個神色莊重肅穆。
“我尋思著,莫非這少林寺要有什么秘密宣布,我陸扯淡雖非江湖大俠,卻也秉承正道,他們這秘密萬一被我得知,我不小心說出去怎么辦?”
一邊有幫閑兒叫道:“什么話聽到你的耳朵里,不被傳出去才是奇怪。”
陸扯淡笑著點了點頭,接著臉色一變道:“可是我看這人越來越多,足足有兩三千人,黑壓壓一片…光頭。除了方字輩、覺字輩的,就連那宗字輩的老家伙都站出來好幾個,卻也不斷心憂,瞧這聲勢,勢必是全寺僧人都集合在一起,用腿肚子想都知道將有大事發生,倘若我在這種場合,若是一不小心放了個屁或者打個噴嚏,這些和尚非得活剮了我不可。”
“可是我已經藏在哪里,一時卻也無法可想,只能靜靜聽著那方證大師小聲說著什么。正栗栗危懼間,只聽鐘聲三響,諸僧齊宣佛號:‘南無釋迦如來佛!’這才正式開場。”
說到此處,他當即一拍桌面,興奮的左顧右盼,以示開始。那鐵公子“嗤”一聲笑,當即又甩出幾枚金葉子丟了過去。
陸扯淡拱手稱謝,收好了金葉子,這才快嘴道:“只見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方生大師陪著一個年約四旬開外的僧人出來,那僧人身披紅袍,與中原和尚的打扮不太相似,不過這相貌么,倒不是如何粗黑丑陋,反而神采飛揚,面上寶光瑩玉,雙目炯炯有神,顧盼之際極具威嚴。看樣子不似和尚,到好似是個有威儀有學識的大官員一般,就如同…就如同…吏部天官,八府巡按一般。”
在做之人,也有深諳朝堂之事,當即那人便開口諷刺道:“陸扯淡,論及談論江湖人物,我不及你,可你見過八府巡按么?”
其實這“八府巡按”的官職名聲,聽起來威風赫赫,但卻只是戲文上編造的官職,歷朝歷代,都不曾設下這等奇怪的官職。現朝雖然在都察院下有十三省巡按一職,但是卻也只是七品芝麻小官,多由升不上知府的知縣升授。
陸扯淡搖頭道:“這個我還真沒見過,姓陸的見不得場面,眼皮子淺,看的戲文不多,你多擔待啦。”
那人見他也不著惱,且謙恭有禮,當即投了半錠銀子過去,住口不言。
陸扯淡道:“當即那方證大師便向眾人宣布,說這位便是西域大乘法王,札什倫布寺主持,朱巴嘉錯。咳,咱么書中暗表…”
一邊有人罵道:“你暗表個屁,趕緊說正題!”
陸扯淡臉色悻悻,當即硬氣幫幫地說道:“為了這幾個字,我特意問了好幾位博學多聞的老先生,怎可不表?這大乘法王,乃是番僧之中職位中的最高者,番僧的三王,都是咱們永樂皇帝所封,三王的封號,均由師徒或轉世相傳承,無須再聽朝命。這三王之首,本應是大寶法王,不過現在投胎轉世的大寶法王年紀尚幼,在民間威信不高,他所在的教派也不如昔日輝煌,所以這朱巴嘉錯,已隱隱是當世番僧之中的第一人。”
有人笑道:“再強的番子,也只是番子,如何能跟少林寺相比。”
陸扯淡搖搖頭道:“非也,非也,邊荒之地政教合一,這朱巴嘉錯,不是皇帝,也差不多了。”
那人道:“莫說別的,他們就這樣客客氣氣介紹來介紹去,那還怎么打架?”
陸扯淡沖他一拱手,深有同感道:“可不是,除了這朱巴嘉錯和少林寺各堂各院的和尚之外,另外還有開封府大相國寺,長安凈影寺,五臺山清涼寺,等一大堆不知哪里冒出來的老和尚,光上得了臺面的,就有好幾百人。這個躬身行禮,那個再起身還禮,大伙兒都是一個光頭兩只耳朵,有時,未免還會拜錯幾個,這一忙活,就是一個多時辰。我這腰肢,在墻上,都要趴得折斷了。”
那人奇道:“那照你這么說,這朱巴嘉錯,是去誦經交友的不成?”
陸扯淡搖頭道:“先禮后兵,行完了禮節,人家就開始動刀子啦。”
“那些人見面一畢,方證大師便立刻道:‘大乘法王乃是佛門的有道大德。今日降臨蒙本寺,實是本寺大大的光寵,故此召集大家出來見見。甚盼朱巴嘉錯大師開壇說法,宏揚佛義,合寺眾僧,同受教益。”
”誰知那朱巴嘉錯卻淡淡一笑,親切謙和,彬彬有禮道:‘我自七歲受沙彌之戒,受止公寺阿仁波切大德聽受大乘發心儀軌、大印五法、拿熱六法;以后又到極樂寺,從吉祥獅子后人弟子學習聞經論。又學《現觀莊嚴論》;依曼殊寶聽受《大乘莊嚴論》等及彌勒菩薩所造諸論,與十九歲那年終有所心得。”
“‘現在方證大師讓我弘揚佛法,我自然不能避諱。我以為…漢土佛學,乏一貫傳承,修證方法,皆不足取。禪宗亦為邪見,我看這少林寺,不如到了今日,就散了吧!”
酒樓上眾人都是一驚,一人問道:“那朱巴嘉錯,就這樣直接叫少林寺散伙?”
陸扯淡點了點頭續道:“方證大師當即道:‘上師何處此言?今日上師來此本是溝通學術,互資觀摩,佛法之道,一門深入,各擅勝場,容有可供審別抉擇于其間,未可率爾妄斷,遽分軒輕也。’”
“那朱巴嘉錯卻雙眼朝天一翻,強兇霸橫道:‘我就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