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進了烏拉城,見天色還早,便進了客棧將那牟氏兄弟叫醒,細說了原委,那兩人聽聞烏拉城即將大亂,心道他們殺了朝廷官員,終免不了治罪。
此時衙門無官,正是逃跑良機,當下便決定帶了家人,收拾細軟,一同奔赴長白山,投奔雪山飛狐,做個不納稅,不納糧的山賊草寇也罷。
其時打牲烏拉一地,即使平民也是貢賦極重,除了正常繳納錢糧,還得上繳各種山珍野味,貂皮中藥,日子過的也是極苦,是以兩人稍一商議,便悄悄出城,回家去了。
齊御風稍微休息了片刻,但思涌如潮,胸口熱血沸騰,他這一夜經歷無數兇險,卻怎么也睡不安穩。
當下盤膝坐在床畔椅上,緩緩吐納運氣。
等到了天光大亮,便退了客房,牽著馬匹,慢慢出城,準備回長白山去。
他只知長白山在此地東南方向,其余一概不知,但此時他已算得上是身懷絕技,所以也毫不擔心。
他這一路溜溜達達,在馬鞍上扭來扭去,上了官道,直奔東南。
此時遼東人煙稀少,盡是荒野之地,現下又是早春三月,放眼望去,四面盡是枯樹敗 草,朔風肅殺,吹得長草起伏不定,
但山高水遠,天高云淡,孤鴻大雁在天上翱翔,齊御風不自禁的也感心曠神怡,縱目平野,策馬揚鞭,只覺天地正寬,無拘無礙。
走到中午,突然見遠處一條玉帶,波光粼粼,心知這是到了松花江畔,于是甩鐙離鞍,牽著馬向江邊走去。
松花江在女真語里叫“松啊察里烏拉”,漢語意思為“天河”,有南北兩源,正源為長白山天池,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其實松花江水由天池而生,才真正稱得從天而來。
此時正是三月之末,江水初融,浮冰擺脫了束縛,轟轟互相擠壓之下,向下游方向飄去。
雖然天氣還冷,但遠遠已能看見一帆輕舟,泛波江上。齊御風遙望晴空萬里,不覺精神為之一振。
他牽著馬匹,緩緩沿著江岸走去,想反正順著這江水一直向上,便總能走到長白山下。
走了幾步,突然見前面一名身穿灰衣的少女,身材苗條,束著長發,臉朝著江岸方向。
只見她望著什么,捂嘴輕笑,身軀隨之不斷顫動,顯然十分喜悅。
霎時之間,齊御風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顆心怦怦跳動,只覺得這少女身材,笑容無一不美,雖然衣著樸素,卻給人一種渾然天成之感。
當下不由寧神靜氣,不忍破壞了這般溫馨的氣氛。
那少女笑了一會兒,突然哎呦一聲,急匆匆向前跑去,齊御風不明所以,向前探了探身,踩中了一截樹枝。
那少女俯身蹲下撿起什么,回頭一望,道:“誰?”
齊御風略有些尷尬,現出身形,拱了拱手,道:“你好。”
那少女見身后是一名年紀相仿的少年男子,不由得臉上一紅,輕輕低下了頭,齊御風見那睫毛顫動,眼波盈盈,一雙眼睛晶瑩澄澈。
膚色雖不如江南兒女皎潔如雪,卻也瑩潤如玉,站在那里,雖然衣衫敝舊,卻也秀雅脫俗,明麗端莊。
當下齊御風不由得一陣恍惚,仿佛如墜夢中。
那少女見他愣頭愣腦的站在那里,心下不由的好笑,也向他點點頭,道:“你好。”
然后緊忙著從衣衫上撕下一塊布條,喊著:”哎呦,不哭,不哭。”忙向手上的動物上裹去。
齊御風定睛一看,原來她手上是一只松鼠,一條后腿上鮮血淋漓,顯然是被什么咬傷了。
那松鼠齜牙咧嘴,手蹬腳刨,不斷搖著尾巴,說什么也不讓少女包扎,那少女又怕弄疼了松鼠,又想用布條將他傷口封上,一時左右為難。
齊御風一見,叫道:“我來幫你。”說罷從口袋里掏出傷藥,上得前來,那少女嬌軀微顫,微微退了半步,隨即站住,雙手握住了松鼠四肢。
齊御風伸出兩指,握住松鼠小腿,涂抹了傷藥,然后將布條用酒浸泡,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便包扎好了。
齊御風叫道:”好啦,看他能不能蹦。”
那少女將松鼠放在地上,那松鼠左右看看,略有些萎靡,但還是一瘸一拐,蹦蹦跳跳的離開了,臨走之際,還回頭看看這二人,神情機警至極,,瞬間便消失在樹林中。
兩人蹲在地上,看著小松鼠忘恩負義,一臉警惕模樣,都不禁莞爾微笑。
齊御風待了片刻,偷眼看那少女,見她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顯是遠游已久;可見他她歲月 韶華如花,正當喜樂無憂之年,容色間卻隱隱間有些愁眉不展。
卻不知她何以如此。
見這少女沒有說話的意思,齊御風便故意找話道:“姑娘,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那少女輕輕嗯了一聲,不再回答。
過了半晌,見齊御風默不出聲,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便輕輕抬頭一望,兩人目光正撞在一起,不禁心頭都猶如小鹿亂撞,砰砰直跳。
正自齊御風不知如何開口只見,突然那少女叫道:“嘿,你看那小貂又回來啦,剛才就是它咬傷的小松鼠。”聲音清脆軟糯,十分動聽。
齊御風抬頭一看,見江邊蹲了一只紫貂,肢體短健,肥肥胖胖,雙眼如豆,炯炯有神,十分靈活,跑跑停停、邊嗅邊看,昂首向四周張望。
齊御風叫道:“我給小松鼠報仇!”說罷從一邊干枯的草木上摘下兩個無名野果,伸指彈出。
可那小貂聽覺敏銳,一見有人,立刻跳開。那兩個野果未及其身,便被風吹跑了。
齊御風又待摘果,那少女叫道:“別打啦,小貂多好玩啊。”
齊御風隨即住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只覺得這少女方才站在江邊,一個人孤零零的看著小動物打架,真是童心未泯,卻又有些可憐。
那少女轉頭看他,淺笑盈盈,眼中卻透露出一絲興奮的光芒,問道:“你會武功啊?”
齊御風看了看身上佩帶著的長劍,登時無語,然后裝作驀然驚訝道:“嗯!你怎么知道的?”
那少女學著他的樣子,摘下一枚野果,伸指一彈,那野果落到幾尺開外,便落到地上,她轉頭朝齊御風笑道:“就是這樣啊!”
齊御風登時面紅耳赤,心道這輕飄飄的野果,倘若拿來當成暗器,那非得有胡斐,趙半山的武功才勉強做到,自己的確不成。
當下強撐道:“這是彈指神通功夫,不過我沒練到家罷了,倘若再練上二十年,飛花摘葉,皆可傷人。”
那少女驚奇的噢了一聲,點了點頭,想與這少年細加探討,但卻也不知如何接口。
這兩個天下第一等拙嘴笨腮之人,便蹲在江邊,享受著初春正午的陽光,暖暖的照耀身上,不再說話。齊御風偷眼看他,但覺得她清逸靈秀,玉雪可愛,不禁大起憐惜之心。
突然耳聽滾滾聲響,聲如雷鳴,兩人轉頭面面相窺,眼中均是一片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但那江上扁舟,卻頓時慌了手腳,只見舟上漁夫,早沒了先前閑適悠然,連網也來不及收,一行人便七手八腳,向岸邊劃來。
兩人循聲望去,看那上游轉彎之處,隱隱出現一條白線,在日光下緩緩移來,驀然間寒意迫人,白線越移越近,聲若雷震。
齊御風哎呦一聲,說道:“不好,是凌汛!”
他原來在電視上見過,這凌汛俗稱冰排,乃是上游冰雪融化,而下游尚未完全解凍所形成的河水猛漲。但像這般造成潮水的,那肯定是上游堤壩已擋不住凌汛,造成了決堤。
那少女雖不知道什么是凌汛,卻也知道這大潮掩至,那小船九死一生,當下便站起身來,著急的看著那邊。
但見水面上萬道銀蛇,閃爍不定,原來那潮水裹挾著大塊的冰凌,聲勢雄偉已極。潮水越近,聲音越響,真似百萬大軍沖鋒,于金鼓齊鳴中一往直前。
那小船上的漁夫奮力劃槳,本來距離江邊已然不遠,但潮水轉瞬即到,小船登時打起轉來。
齊御風左右看看,見身后有幾根放倒的木頭,于是運起力氣,抬起一根,用力投入江中,木頭浮在江上,飄忽沉浮,一點一頓。
齊御風接連幾下投擲木頭,然后運一口真氣,踏上第一根木頭,接二連三,借著木頭和浮冰,躍到船上。
他見那些漁民一個個戰戰兢兢,面如死灰,居然忘記了掌舵,急忙搶到后梢去把舵。
那些漁民艄公見他上船,醒悟過來,急忙拿起船漿,清理周圍浮冰,艱難朝岸邊劃去。
齊御風剛松下一口氣,回頭一看,只見一大塊浮冰,浮浮沉沉,朝小船方向飄來,不由得“哎呦”一聲,危急中提一口真氣,左掌拍向船邊。
他這一掌拍下,乃是運起了修煉半年多的胡家內功,小船輕輕一轉,便偏離了那塊巨冰。
誰知此時一個大浪涌來,將帆船一拋,憑空上升丈余,再落下時,,砰的一聲,那浮冰正撞上了小船。
那浮冰足有丈許大小,小船船頭登時破了一個大洞,船木橫飛,潮水咕嘟嘟猛涌進來。
這當兒齊御風勤修的功夫顯出了功效,雙腳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鐵釘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他見形勢不好,一手掌舵,一手抄起身邊木漿,猛向巨冰一刺,誰知那木漿雖硬,卻抵不住他臂上之力與堅冰,登時折斷。
齊御風嘆一口氣,有些無可奈何,見此時距離岸邊尚有十丈之遠。
這初春江水,寒冷刺骨,即使勉強爬到岸上,這些漁民也得深受風寒,再說這漁船看上去應是這些人的命根子,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肯舍去,齊御風彷徨無計,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正待此時,突然見一個身影,矯若青鳳,幾步踏上浮冰,手持一條銀光閃閃的長鞭,啪啪兩聲,冰屑紛飛,面前浮冰已被她擊得粉碎。
齊御風定睛一看,原是那江邊少女,此時這一動手,當真捷若驚鴻,飄然若仙。
齊御風也拔出劍來,左刺右砍,將身前浮冰分割開來,清除道路。
那少女站在冰上,隨著江水波濤起起落落,毫不慌張,看上去輕功竟然絲毫不遜于他。
此時齊御風身后,江水已然浸沒了小腿,那少女見道路清空,乘風凌虛般的幾個起落,已到了岸邊,舞動長鞭,勁透鞭梢,將長鞭探到船上,齊御風單手掌舵,一手抓住辮梢,向她點了點頭。
那少女緩緩用力,往回一拉,幾個漁民也拿著船槳猛劃,半截小船登時緩緩駛向岸邊。
等船靠到岸邊,一行人下了小船,都覺得精疲力盡,仰躺在地,
齊御風回頭看去,只見那潮來得快,退得也快,頃刻間,已退得干干凈凈。只余下浮冰,閃著寒光,堆積在江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