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信馬由韁,恍恍惚惚,手里一邊比劃一邊向山下走去。
走了一會兒,眼前情景卻是令他一愣。
只見前面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古樹和藤條,灌木雜草雜生,布滿了來路,而早先來的時候趟出來的一條小路此時卻不見了蹤影。
齊御風眨巴眨巴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無奈回頭望望,卻發現應該在他身后的那片松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林,里面雜草叢生,一人多高的帶刺小樹旁逸斜出,難以行路。
齊御風定了定神,觀察四周仔細辨明方位,但樹蔭濃密,不見天日,再說他本來就是以城市孩子,小學時候自然課學的什么看樹識方位早忘得一干二凈,只剩下個概念。
轉了幾圈,除了那邊是天,那邊是地,東南西北什么的就再也分不清了。
齊御風心下有些慌亂,早先在網絡上就聽說過,有人進山旅游,進得去出不來,搭工費力求警察搭救,被“驢友”們笑稱為“蠢驢”。
可是那些家伙,既沒有安全方面的準備,又沒有野外經驗,就莽撞的往荒山野嶺里跑,自己所在方位明明附近就有開發完的旅館,走了不到幾里的距離,怎么就迷路了呢。
齊御風一邊暗罵自己腦子蠢,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尋找能夠回去的蛛絲馬跡。
未經開發的野地十分難走,幸虧他因為早晨山里涼,穿著還算厚實,腳上也穿著運動鞋,否則就這八月天氣,穿著褲衩背心往這未經開發過的山溝子里一鉆,就是不迷路,也得被那些樹刺給刮得稀爛。
饒是小心如此,齊御風一件好好的運動服,也被刮了好幾個口子。
左轉右轉,始終尋不到道路,好不容易走出這片林子,抬頭望去,只見眼前一座高峰,也不知道什么名字,雖不甚高,卻也勝過周圍地勢許多。
齊御風當下連滾帶爬,撲了過去,想到了頂端,看看遠處樣子,也就能確定了自己的位置。
可這一個坡連著一個坡,看起來不太遠,走起來老半天。齊御風大半天也沒走出多遠,一直到了日落將沉的時候,才堪堪到了山腳,原估摸著也就幾十分鐘的路程,硬讓他走了兩個多小時。眼看暮色將至,齊御風看著山上那黑黝黝的林子,心下凜然,思慮半天,決定放棄爬山,自己找了空曠的地方,倚在一顆歪脖樹下,坐了下來。
此時他已經一天未進水米,又冷的要命,摸摸口袋里連手機都沒帶,只能暗自嘆息。
八月里山里蚊蟲甚多,而且比別處更加兇猛,齊御風坐了不大一會兒,就引來一群嗡嗡的小蟲子,拍之不盡,打之不覺,不一會兒就滿頭滿手都是包。齊御風搓著刺痛麻癢的手,暗罵自己糊涂,忽又想起白天那人舞劍,心念一動,抬手抓起寶劍,使盡力氣,將劍緩緩拔了出來。
劍一出鞘,齊御風只覺眼前一弧清光,瞬間綻放開來,雖只露出三寸劍身,但那清冽逼人的劍光,便如同這長白山上的流水般沁人心脾,籠罩了周圍幾十丈的空間。
齊御風定了定神,只覺得方才他一拔出劍來,周圍立刻鴉雀無聲,就連遠遠的蛤蟆比賽似的呱呱叫聲也停止了。周圍的蚊蟲一哄而散,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齊御風也感覺精神為之一震,一抹寒意滲入骨髓,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緩緩將長劍整個抽出來,但見三尺青鋒,隱隱透出玄光,在月光的籠罩下,竟有些耀眼奪目。齊御風持此劍只覺輕重長短,無不稱心如意,當下朝眼前斜斜一抹,眼前的野草殘枝登時無聲無息的斷開,猶如切豆腐一般。
見到這長劍居然鋒利,齊御風心中豪情陡升,一聲清嘯,展開家傳劍法,便在這空地上舞了起來。齊家的家傳十三劍,并不是指只有一十三著,乃是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十三式,每招每式都可按對敵使有所變化,但也另附套路,可做練習只用。這路劍法講究松沉自然、勁力順達,即使按照套路舞起來也是瀟灑俊逸,輕靈無雙。
根據齊御風父一輩傳言,齊家雖世代習武,但戳腳,通臂拳之類不過后來跟外人學的不入流的武功,而齊家一向也沒能得到這兩樣武功的精要。
據說齊家武學博大精深,包羅萬象,有拳,掌,內功,劍法,槍法等,后來有一輩老祖不知是吃錯了什么藥還是讀錯了什么書,變得矯情了起來,殺了半輩子人之后,居然害怕后輩以武逞強。遂只留下一脈劍法,言我齊家子弟,只憑借這一套劍術,便足以自保,其他種種,便俱失傳了。
所以后來齊家立家之本,還是這一套精妙絕倫的劍術,其他武功,雖不至于無用,與劍法相比,卻是大大不如。
當下齊御風持劍起舞,剛柔并濟,忽高忽低,連綿不斷,劍光縱橫,真是“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演練完畢,齊御風突然又想起白天那人練的劍法,當時雖看的目眩心馳,但此時月色融融,心靜如水,那一招一式,卻又在他心中一點一滴的浮現了出來。
當下齊御風隨手比劃,慢慢比劃了一番,卻發現這套劍法雖然看起來瀟灑輕靈,華麗而不繁瑣,可一演練起來竟然如此別扭,起先不是身子不夠放松,就是重心忽高忽低,身體上下起伏,更有的時候憋不住勁,迫不得已將身子站直,齊御風雖然比劃的如同街頭老太太練太極一般慢,卻發現這套劍法仿佛跟他的行為習慣正好相反,顧得了這頭,那頭便不對,顧得了那頭,這頭又散了架子。
可比劃之間,他卻又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哪里不對,雖然身體板不過來,腦中卻清清醒醒的矯正著錯誤,心底不由得奇怪了起來。
比劃了一圈之后,齊御風凝神思索,然后又慢慢練了一遍,這次他將前一次所犯的錯誤一再改正,卻發現自己這速度變得如蝸牛一般爬,不是點和劈分不開,要么就是攔與掃分不開,這劍術看上去瀟灑如意,練的時候身子卻覺得十分別扭,手,腳,腰,腕都發不出力氣,氣息更是不暢,使出來不是劍不成圓,便是不能協調連貫。
齊御風練了幾下,便氣喘吁吁,不斷回想那中年男子練劍的模樣,只覺得如此下去,一招一式,想練到可以實戰的程度都難于登天。他大腦中想得花團錦簇,知道如此這般這般便可,但身體卻總是配合不上。
俗話說百日練刀,千日練槍,萬日練劍,劍術一脈,照貓畫虎,不懂裝懂,絕難成功。
刀法即使練得不對,有把子力氣,一刀下去,照樣能殺人,槍法不行,只要扎著人,也一樣能捅死,可劍法如果不能準確的掌握了其中技巧,就那三尺長的軟鐵片子,用手一抖就稀里嘩啦亂顫,你也想用來打遍天下?
劍法之所以難練,首先是劍法必須完全準確,動作協調,連貫自然。
其次用意,用力,準確,虛實分開,重心準確。速度適宜,節奏明顯…一大趟子要求,每條要求做的不對,那你這招就白費了。
一般現代的拳師都只教拳,不教劍,第一個原因就是劍法太難了,一個普通人,連上三五個月拳法,可能就當鍛煉身體,兩三年,功夫上身,興許就變成一個高手了。
而劍法日日堅持著練上三五年,或許可能都沒入門,光是一個協調,連貫,就有多少人悟不過去?
教你功夫的老師告訴你:要注意協調,要注意連貫。可這如何究竟協調連貫,自己不悟透,誰也說不清,每招都有每招的協調法,每招都有每招的連貫法。
一柄長劍,號稱百兵之王,那可不是白說的。譬如這一招“點”劍,就要求松腕蓄勁、肘微屈微上提、肩下沉。勁力由腰經過肩膀貫通至腕,起始的時候,還要腕部放松,更得以意貫穿,直至劍尖。
練到這一步能有幾人?
再加上步伐,步法,身法,身形,手型,手法,眼法,劍指,呼吸,劍意,節奏,都能深得其中神髓的,那就更沒幾個了。
所以說中國的傳統劍法,可以說跟那些提溜著腦袋玩千鈞一發的雜技沒啥兩樣。
倆人拳腳打仗,一拳打的時候稍微不對了,那也不是大礙,除非高手比拼,要不然也看不出漏洞。
但劍法一旦出了漏子,劍勢偏那么幾分,那就等于走鋼絲的時候一頭栽倒,翻跟頭的時候摔了腦殼,要是真實比劍,立刻就有性命之憂。不是自己傷了自己,就是讓對方取了性命。
齊御風五歲練劍,至今已有十三年,日日不輟,一手家傳劍法早已純熟無比,可以說基本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光是比劃幾下這中年男人的劍法,就覺得吃力無比,當下索性放棄后面的劍招,
只專攻他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式刺擊。
當時那人一刺,便綻出三尺長的劍芒,而且風雷隱隱,松濤陣陣,給齊御風的震撼極深,他在此之前從未想過,一個人的劍法居然能達到如此超凡入圣的境界。
齊御風凝神靜心,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手中嘗試著比劃兩下,手腳心神眼,記住了方位,劍意。然后擰腰發力,帶動胳膊,猛然發力一刺。
定眼朝劍尖看去,一股勁力似乎從劍指出發,如潮如箭一般沖向劍尖,這潮水沖到劍尖,猛地一抖,出現一個小小的劍花,似乎就像常人持一根幾丈長的繩子尾端,輕輕一抖,繩頭便會挑起一般。
只不過長劍堅韌,只微微一顫,也只限于毫厘之間。
齊御風卻欣慰一笑,知道自己用對了力,但刺劍準頭稍差,而力量也未能融貫全身,未免有些遺憾。
這一刺雖涉及不到步法,身法,但齊御風也是拼了全身精力,琢磨了半天,穩定心神,才算成功了一半,可自己的步伐,身形,手型等還是未能如那中年男子般貫通一致,如果假以時日,仔細揣摩,那自己劍術,可謂是精強百倍了。
齊御風暗自回想剛才自己那一刺,用身體暗暗記住那些不對的地方,定神呼吸幾下,不覺眼前一濕,卻發現方才凝神一刺,居然將自己逼得滿頭大汗起來,就連眉毛都擋不住額頭的淋漓汗水。
齊御風練的興起,當下脫下上衣,掛在一邊樹上,手上寶劍再次一刺。
明月當空,荒山野嶺,這少年手持一柄長劍,就在這里練了起來,一刺之后,再琢磨一會兒,比劃兩下,然后再刺,仔細回想那中年男子的身法,步伐,只覺得奧妙無窮,一旦有所體悟,齊御風不由得手舞足蹈起來,他自練劍十三年來,這一刺從未如此之精妙,不由得他精神大振。
一刺,再刺,轉身騰挪,猛然一刺…
不覺之間,一夜過去,直到日光遍地,齊御風還恍然不覺,這一夜,他練了那中年男子刺擊的基本功,雖然還不能融匯貫通的練習劍法,但這刺擊便如同學習體操前的一個分解動作一般,雖然距離那中年男子之神技還遜上許多,卻遠遠勝過他往昔之功了。
此時他這一刺,已經隱隱有嘯聲傳來,威力與昔日大不可比,一邊喜不自勝,一邊暗想:“只怕我大爺,二叔,這一刺也沒有我今日這般厲害了。”
再練一會兒,一手刺去,但覺精氣神,步,身,手,眼,心,無不順暢,只覺得心頭大暢,只是力未及腕,眼前就是一片昏花,齊御風不由得哎呦一聲,收劍閉眼,晃了晃頭。
原來劍身雪亮,此時映了初升的太陽,明晃晃照了他一臉。這一喘息,齊御風才回過味來,但見四面松濤,翠綠一片,日頭高照,最遲也得上午七八點鐘的時候了。
齊御風歇了一會兒,身子雖然有些酸痛,但精神卻愈加健旺,不覺抬腿上山,只覺得步履輕健,猶勝往昔,心中只暗道:“換在家里這般練劍,老爹老媽肯定會說損了身子,可我如此年輕,即使練了一夜,也果然無妨。”
不一會兒登到山頂,舉目四望,身邊之間遠遠近近都是山林,昨日所見的別墅,旅館,長橋,景點,都看不見了。仔細辨別,只看見一條小路,隱隱約約,遠在前面山腳之下,齊御風正值心潮激蕩之際,也不沮喪,便順著來路下山,朝那條小路走去。
走到小路,辨別了一會兒,也不知道那個方向是通往山外,半天才打定主意順著下坡的路走,行到半個時辰,也看不見一個人影,齊御風又餓又累,氣喘吁吁,頂著大太陽再也走不動了,于是便看見那兩尺來寬的路上,有塊石頭,便坐上去休息。
誰知道那石頭被太陽曬了半天,火燙的嚇人,齊御風屁股未及粘上,便嚇得趕緊抬起來。如此反復了半天,等石頭稍涼了一會兒,才坐實了屁股。
齊御風穿著運動服被他扎到腰間,兩只胳膊被太陽曬的火辣辣的疼,眼看前路一望無際,那種初得奇遇的興奮感一旦消失,便是無盡的焦慮。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卻見前路上遠處緩緩走來了一個人,齊御風不由得想喊一聲,一張嘴,卻發現一天沒喝水,口干得不行,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來人順上坡路緩緩走近他,一雙眼睛盯住他看個不停,齊御風也愣頭愣腦,死盯著來人不放。
只見來人,衣著破舊,身穿土布,背著一捆薪柴,這些還都不算什么,只是,來人頭上光著個腦袋,臉色焦黃,那土布衣裳也是破爛的褂子,一雙草葉子鞋更非現代所有…
齊御風目瞪口呆,心中攪得如同一團亂麻,只看著來人,絕不像某個電視劇劇組演員的模樣,那臉上的愁苦、困頓、臟亂,也絕非現代人所能偽裝的這么像的,再加上那衣服,那鞋,再窮的劇組也不至于給演員穿這個吧?
倆人一行一坐,俱一聲不吭,相互瞪眼看著對方,那負薪之人手握一把短柄柴刀,頗有些戒備的神色。可看到齊御風一身衣裳,卻又有些奇怪。
倆人漸漸錯過,那負薪漢子臨走過他身邊之時,狠狠的回頭看著,待走得遠了,看齊御風沒有追趕過來,便撒開腳步,急忙忙跑了開去。
齊御風看人漸漸消失,不覺得苦笑嘆一口氣,拄著劍站起,提起腳步,繼續向山下走去。拐了又拐,眼前一條分叉,齊御風想也沒想,就朝大路方向走去,從山腳拐過去,再拐過來,突然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山崖之下,一片人煙景色映在他的眼前。
齊御風呆呆的眼望前路看了半天,神色古怪,慢慢的尋了一片草叢,蹲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