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常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正從定海率三千大軍,乘船浮海,意氣風發地追殺苦逼的趙九嗎?
細說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啊!
當長江那邊,黃天蕩之戰正打得如火如萘之時,在江南的韓常,奉命從定海出擊,追襲宋主。但出海追殺與陸上追殺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得要有工具——船。
趙構逃跑時,基本上把沿海的大船都帶走了,帶不走的小船,當然也不會傻得留下來給敵人,一把火全燒了。
趙構這一手,迫使韓常不得不停下追擊的腳步,從附近州縣東拼西湊,征調船只、船工。足足耗時一個月,才算集齊足夠裝得下三千軍兵馬匹糧秣的船只,終于得以出海找趙老九的晦氣了。
這都一個多月了,趙構在哪里呢?實話實說,還在玩水上漂——不是他不想登陸,實在是心里不踏實啊!金軍不徹底撤出江南,試問他怎么敢上岸?那個天煞星兀術還在長江與韓世忠對峙,那個獨眼煞韓常正收集大小船只,準備泛舟出海,必欲擒之而甘心…試問趙構怎么敢登陸?
大海茫茫,沒有確定的目標,搜殺追捕的難度不亞于大海撈針。趙構在海上還有一絲生機,若貿然返回陸地,那就正中金人下懷。這個簡單的道理,趙構與他的臣子們如何不知?所以盡管海上漂泊的日子艱辛,食不下咽,睡難安寢,趙構還是發揮出烏龜的天性——忍、忍、忍!
韓常這一個月也不全像傻鳥一樣呆坐著望海興嘆,他也在積極探查趙構的下落,跟蹤、威逼、利誘、收買…各種手段都用了出來。黃天蕩有奸人為兀術指點出路,出謀劃策;同樣,這沿海一帶,也不乏重利之下,甘為金人耳目的漁人船家。
正月二十三,黃天蕩之戰已到最關鍵時刻,韓常這邊,同樣也到了一個關鍵節點:就在這一天,他得到可靠情報,在海外某島,發現大量宋軍船只,極有可能是宋主所在。
韓常一聲令下,早已整裝待發的金軍,除留下五百人馬守營寨之外,二千五百兵登上六十艘海船,張帆齊發,要將憋了一個多月殺意盡數釋放出來。
不得不說,韓常的運氣很好,航行三日后,果真發現了那片島嶼,也證實了趙構的確就躲藏在其中一座島上;但不得不說,韓常的運氣又很糟,剛剛看到勝利的曙光,就被老天爺無情掐滅。
當韓常正率金軍發動攻擊之時,好死不死,正遇上大風雨。金軍航行三、四日,個個腿冇肚子都發軟了,突然遇到這樣的海上風暴,無不吐得昏天黑地,別說戰斗,連站立都成問題。
宋軍那邊,因為身后就是天子,此乃護駕之戰,無不頂風冒雨,戮力奮前。其中和州防御使張公裕率領的船隊,從側翼切入金軍船隊,破去金軍隊形,將金軍船只盡數沖散。
海上船隊隊形一散,就跟陸戰時軍陣散亂一樣,各自落單,各個擊破,必敗無疑。
韓常敗得甚慘,暴風雨過后,茫茫大海上,除了自己所乘船只,再不見半條屬下船只。這還不是最倒霉的,更糟糕的是,暴風雨卷起的巨,非但損壞了船只,更卷走了船上過半乘員,其中包括唯一一名熟悉這片海域情況的導航手。
結果,韓常的船只,悲催地迷航了。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韓常正以自己的遭遇來印證這句話。
他碰上了梁阿水,然后,毫不意外地與狄烈遭遇。
韓常步出船艙之前,絕對沒想到會在這大海之上,見到他最不想見之人。當他看到那張屢屢在噩夢中出現的面孔,再一次真冇實地出現在眼前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由自主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罩——那傷處,似乎又疼痛起來。
兩個曾經生死糾纏,前后交手三個回合的對手,又一次碰面了。這一次,狄烈占絕對上風。
“韓常,你猜對了,我不會接受你的投降。”狄烈凝視著這個宿命中的對手,心情格外平靜,淡然說道,“不是因為你我的恩怨,也并非我沒有容人之量,而是因為你的父親——韓慶和!”
韓慶和,太原城副將,契丹萬人隊統領。在太原戰役第一階段,主動出擊,被困壽陽,在天誅軍破壽陽的驚天巨爆中灰飛煙滅。可以說,天誅軍、狄烈,就是韓常的殺父仇人!
不報殺父之仇,是為不孝;叛國投敵,是為不忠;所投之敵,乃殺父仇人,是為不義;如此不孝、不忠、不義之事,韓常敢做嗎?會做嗎?在最重名節的古代,任何人都背不起這樣的罵名。就算韓常敢逆天背此罵名,天誅軍又怎會接下這樣一個燙手山芋。
可以說,接受韓常的投降,沒有任何好處,相反還得時時擔心此人會否是一顆定時炸彈。畢竟這個韓常,無論是與天誅軍,還是與天誅軍主,所結下的怨,可謂太深了…
這種種厲害關系,狄烈明白,韓常也一樣明白。韓常所說的那句話,就是想試探一下,看天波師將士是否了解其與天誅軍主之間的仇怨內情。在韓常想來,他與狄烈先后三次交手,兩度擊傷狄烈,這樣吃癟的事,身為天誅軍主,為形象計,十有八九不會對屬下細說。如此,或可蒙混過關,暫時屈服,以圖后舉。
韓常所料不錯,狄烈的確沒對張榮等人說起過當日之事,韓常的投機舉動不乏成功可能。但可悲的是,自打出海以來,韓常所有的好運,似乎都用光了。撞到鐵板,遇到正主,所有的僥幸,都化為煙云。
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韓常深長地吸了一口氣,獨目望天,海天相接處,烏云翻涌,仿佛是三日前的情景再現——看來,每當海上興風浪,便是我韓常倒霉時啊!束手就擒?那不是我韓常的本性,至少要拉一個墊背的——最好的墊背者,自然就是…
韓常舉手,召集剩余的二十余名金兵衛士聚到自己身后,然后大聲對狄烈道:“狄烈,我可以命令手下投降,放棄抵抗,但有一個條件——完成你我當日未決之勝負!你我公平一戰,我勝了,讓我走;你勝了,命給你!敢不敢!”
張榮、孟威、梁阿水都以訝異的表情看向他們的軍主,心下納罕,軍主什么時候與這么個金將單挑過了?還未分勝負?真的假的?
單挑!狄烈連冷笑都懶得笑了,鼻孔冷嗤一聲,抬手一指。身后旗令兵隨即揮動手中令旗,大戰船上近百名近衛呼啦啦舉起手中火槍,前排半跪,后排直立,百支黑洞洞的槍口所指,令所有被指的金兵心下發毛、背沁冷汗。
韓常目眥欲裂,切齒大吼:“狄烈,你還是爺們么!帶不帶種!難道你就不想在你的所有屬下面前,展顯你的武勇,證明你比我韓常更強么!”
狄烈絲毫不動火冇氣,語氣淡然:“你想知道真正的強者是什么?我告訴你——那就是活著!”
死人是沒有資格談論強弱的,這句話狄烈沒說出來,韓常卻已明白,他的心不斷下沉,難道想同歸于盡都不可得么?不,我不甘心!等等,好象還有一樣可交換…就在那血紅的令旗將要劈下的一刻,韓常聲嘶力竭大叫:“等一等,我有宋主的消息可奉告!”
狄烈猛然舉手止住旗手下令。
韓常仰天大笑:“看來狄軍主與我一樣,對宋主都很感興趣啊!”
狄烈冷然道:“廢話少說,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能說出有用的東西。”
“好罷,那我就告訴你,我為何出現于此…”韓常遂將出海追殺趙構始末,一一道來。
狄烈暗暗點頭,這與他所知的歷史吻合,而且也對應得上韓常目前的處境。不過,韓常想以這個當籌碼,未免不夠份量。
狄烈漠然道:“你是想以趙構所在島嶼的位置為條件吧?我不一定非要問你,你手下的軍兵,一樣可以知道。”
韓常不斷搖頭冷笑:“這里是大海,不是平原,別說我們這些北人,便是這幾個幸存的船工,也沒法帶你找去。否則我等何至于迷航數日,跑到這個鬼海域,與你這個魔星遭遇。”
狄烈面無表情:“既然如此,你還有什么可交換的東西?”
“有!”韓常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手扎,高高舉起:“這是我出海之前,向海商重金購得之海圖,已標定出航線與宋主所在之島嶼。可惜,暴風巨卷走了唯一的導航手,我船上無一人能識辯海圖,故而空有海圖在手,卻難尋歸途。我相信你的天波水師中,不乏識圖之人,這對我無用之物,卻對你大有裨益。狄烈,我說得不錯吧!”
“說得不錯,韓常,你手上的東西很有說服力。也罷,我就親自動手,送你一程。”狄烈邊說邊摘下頭盔、解下槍盒,交給岳云拿著。
這時陪同前來的龍旭低聲道:“軍主,這韓常所說或許不假。只是,宋主遇襲,多半不會呆在原處,這海圖拿到手,也未必有用啊!”
“總得試一試,至少有五成機會,而且…”狄烈緊了緊身上的防彈背心,目光閃亮,“東海海上島嶼雖多,卻不是什么樣的荒島都宜居的。至少要達到我們島上的設施條件,才可以駐軍停船。這樣的島,絕不會多,一定會在原來的島嶼附近。所以,不管趙構在不在原處,我們都有五成的機率,把他揪出來。”
這么一說,龍旭的心也熱切起來。
是啊!多好的一個機會。倘若真能擒拿宋主,這天下…龍旭心腔砰砰亂跳,一時不敢再想下去。
狄烈出海之時,并非沒想過拿下趙構,只是,他不知道現在歷史是怎樣演變的了。趙構是否還在海上漂流?他的船隊會在漫長的兩浙海岸線的哪一段?或者,他已夾著尾巴逃上岸了…這一切的一切,狄烈都不知道。沒有任何情報,歷史走向不明,狄烈怎會讓自己的水師稀里糊涂去冒險?
如今有韓常提供情報與海圖,那就大不一樣了,完全值得一搏——呃,所謂一搏,是指帶船隊出擊,擒拿趙構,而不是與韓常的交手。韓常的箭術的確不錯,但近戰曾被狄烈揍得滿頭包,打他根本不在話下。
狄烈邊活動手腳,邊笑對韓常道:“韓元吉,你想怎么比?要玩射擊么?你的箭術很好啊,連鐵都能射穿,當世武將中,你也是數得著的了。”
比射擊,嫌命長么?韓常面皮抽了抽,把身上的弓箭卸下,從靴子邊抽冇出一物,刀脊灰暗,刃口雪亮——正是狄烈的那把野戰匕冇首。
另一條戰船上的張榮、孟威驚訝地看著那把熟悉的匕冇首,二人都是追隨狄烈于草莽之時的老人,多次見過狄烈使用這把特殊的匕冇首,這才相信適才這金將所言非虛。
張榮忍不住技癢,高聲道:“軍主,不如讓屬下代你一戰。”
狄烈伸出右手食指,遠遠朝張榮搖了搖:“我的東西,我自己拿回來!”
另一邊,韓常輕輕揮手。二十余名金兵護衛,一齊向韓常行禮,然后放下兵器,順著天波戰士搭伸的撓鉤鋪板,從兩船間走過,旋即被一一捆綁押下。
狄烈沖梁阿水伸手:“借你的短刃用用。”
梁阿水拔刃拋過:“軍主,替俺割斷他的咽喉。”
狄烈點頭,揚手接過,踩著兩船間的踏板,彈跳躍到敵船,迅速與韓常面對面,雙方同時做出一手前探、刃隱肘后的攻擊姿態。
遠遠海天相接處,黑云密布,雷聲隱隱,不時可見電蛇在云層間出沒。
暴風雨將至。
海浪急涌,拍打著船舷,高漲飛濺的海水蘸濕了所有人的衣著。茫無涯際的大海上,四船戰船好似玩具一般,被洶涌的浪潮肆意推搡,左右擺動,傾斜超過三十度。
狄烈的身體隨著船只的搖擺而有節律地晃動,那種從容不迫,心隨意動,身隨船動的諧振感,就好似一個騎術絕佳的騎手,在馬背上的揮灑自如。
韓常呢,他借著是自己的“地頭”之便,早早倚靠在一根桅桿之下,腳下還勾住纜繩,若非如此,早變成滾地葫蘆了。
船是韓常的不錯,但狄烈更像是主場作戰,交戰還未開始,勝負已分。
周圍三條戰船上數百雙眼睛,一霎不霎緊盯著敵船船頭甲板上的二人,唯恐一眨眼,就錯失精彩絕殺。
天際間一道電蛇閃耀,對峙雙方同時出手,兩道不遜于閃電的寒光一閃而過,雙方互換位置。
狄烈安然無恙,韓常頭盔絳帶突然繃斷,頸側出現一條血痕,血痕漸漸擴大,鮮血長流,浸濕胸甲。
絳帶斷了,頭盔自然就戴不穩了,韓常摘下頭盔,隨手扔下海,大口大口喘息:“沒想到,你在船上竟然站得那么穩…如此說來,你當真是來自海外島國的王子?”
狄烈聳聳肩:“我現在是王爺了——華國郡王。”
韓常豁然大笑:“好極,能拉一個郡王陪葬也是不錯。”
一個巨打來,船身一傾,韓常身體一歪。狄烈迅速抓住機會,猛撲而至,一刀扎下。
韓常單膝跪地,抬手抓住狄烈手腕,反手將野戰匕冇首由下而上刺向狄烈咽喉。狄烈以同樣的姿勢,扣住韓常執匕的手腕。一個巨打來,船體一陣巨顫,狄烈身體微微向前一傾——咽喉距離刃鋒不足一寸。
韓常一陣狂喜,脖頸青筋怒凸,雙臂肌肉賁起,奮力前戳——但是,任他拼盡全力,匕冇首卻如嵌頓于石中,不得寸進。
此時韓常半跪于甲板,而狄烈則是屈身站立,從姿勢上說,韓常更為穩定。如此一來,堪堪抵消狄烈下盤穩固的優勢,而這種力量比拼,又正是韓常所長,局面似乎對韓常更有利。
雙方就這樣相互瞪視,膠著發力。
天波師戰士們一個個看得咬牙切齒,拳頭緊攥,恨不能將自己身上的力量輸給軍主。
僵持中,狄烈倏地冷然道:“說吧,說完我就讓你死。”
韓常獰笑:“真是狂妄啊!好,我說,看你怎么讓我死——趙構就躲藏在定海以南二百里之外的一座島上。我保證,三日前他還在那,但如今是否還在,就不得而知了…你若再不快點干掉我,說不準他就跑了。”
狄烈眉頭一挑:“說得對,去死吧!”
狄烈說完這句話,猛地低頭張口,一下咬住野戰匕冇首刀刃,韓常頓時刺不下去。狄烈左手迅速松開韓常手腕,閃電般抓向其面部,大拇指深深插入韓常完好的右眼…
“嗷——”
陰云翻滾的鉛灰色天空下,濁浪排空的大海上,響起令人頭皮發炸的凄厲慘叫。
韓常雙手捂眼,鮮血從指縫汩汩而出,嘴里發出如瀕死野獸地嘶嚎。
狄烈右腕一翻,短刀當頭刺下——噗!刀刃沒柄,貫穿韓常整個頭顱,韓常的嘶吼戛然而止。
“你射我兩箭,我還你兩刀,兩清了!”
狄烈嘴里咬著野戰匕冇首,一手揪住韓常衣甲,一手伸入其懷,取出那卷羊皮手扎。然后隨手一甩,扔破爛一樣,將韓常的尸體甩入波濤洶涌的大海…
(鳳棲梧桐626,I服了YOU,眼睛一眨,升掌門了!峰霞愛無間,神龍再現,可喜可賀;頭疼也不行,升級指日可待,同賀。)()本文字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