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自從進了正堂,就沒提過半句當初結干親的事兒,想來也是不敢叫自己的兒子做皇貴妃的義子,更不敢把公主當成自己的義女,故而處處恭謹,不失半點禮數。
玉錄玳仔細端量了李氏一通,道:“不過,他長得不怎么像你。”
李氏點頭稱是,面上帶著恭敬而得體的微笑,慈聲道:“犬子類父。”
玉錄玳歪著頭,似乎要從李氏的五官中瞧出什么端倪來,卻是想不起什么來,只又道了一邊:“好似在哪里見過你一般。”
溫皙也不欲遮掩什么,卻也不明說,只道:“你還在襁褓的時候,曹夫人李氏曾經送過你一個玉佛。”自然是當初認干閨女的時候送的,玉錄玳自然不記得了。而曹顒的那枚玉佩,亦是溫皙認義子的時候給的。
玉錄玳急忙從脖子里揪出一個紅繩,上頭果然穿著一枚水頭極好的玉彌勒佛,是羊脂玉的質地,多年貼身佩戴,似乎也沾染了幾分靈性的樣子,“就是這個嗎?”
李氏一愣,低低道:“沒想到...公主一直隨身帶著。”
玉錄玳纖纖玉指撫摸過玉佛,她是極喜歡這個小玩意兒的,大肚彌勒佛張口笑著,雕琢得栩栩如生,連額頭上的皺紋都極其精細,佛爺衣袍的褶皺亦十分清晰。玉錄玳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什么來,卻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樣,道:“既然如此,本公主就不跟那小子計較了!”
溫皙佯作嗔怒。道:“本就是你的錯!”
玉錄玳嘟了嘟嘴巴,嘴里不曉得在咕噥什么。
溫皙復露出了笑顏,對李氏和藹地道:“當初,本宮還認了曹顒做義子呢。所以夫人不必太拘謹了。”
李氏額頭一凸,急忙道:“皇貴妃當初不過是說句玩笑話罷了,奴才怎么敢當真呢?”
溫皙也只是呵呵一笑,不去較真了。就算她肯人曹顒這個義子,曹寅夫妻也不不敢認這個干親了。便吩咐竹兒親自送了李氏回去。
玉錄玳好奇地湊上來,拉著溫皙的胳膊:“額娘真的認了那小子做義子嗎?!”
溫皙惱怒地擰了擰玉錄玳瓊鼻,道:“什么‘那小子’?!他又不是沒有名字!何況人家還比大一歲呢!別張口閉口‘那小子’,忒失了禮數!”
“知道了、知道了!”玉錄玳嘴巴上說“知道了”,卻是一副敷衍的態度,“額娘怎么就認了他做義子呢?!”
溫皙只呵呵一笑,當初曹寅還打算著要結為婚姻呢,只是溫皙推脫女兒已經訂了親。才退而求其次。互相認了義子義女。不過溫皙倒是不打算給玉錄玳詳細說起當初之事,只道:“當初偶遇罷了,曹顒當時長得可人。便認了義子。”
玉錄玳撅起嘴巴,“說好了。額娘認了義子就罷了,我可不認那個干哥哥!”
溫皙含笑戳了戳她的眉心,“沒人逼著你認!你只要別欺負人家就成了!”
玉錄玳怒了努嘴,“討厭!人家哪兒有欺負他!”
溫皙又叮囑道:“這件事不要跟你皇阿瑪說....”話未落音,就聽見外頭康熙揚聲道:“朕已經知道了!”語氣里聽不出喜怒,溫皙只好攜著玉錄玳迎了上去,略有嗔怪道:“皇上怎么不叫人通傳一聲?說進來就進來了!”
康熙忍不住搖搖頭,“你也是的,怎么能...”
溫皙見康熙沒有生氣的意思,便推脫道:“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兒了!若非今日見了曹顒,臣妾都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
“曹顒...”康熙深思片刻,“也罷!朕會叮囑曹寅父子不許對外人亂說,你也不要說出去。”
溫皙急忙應了一聲,康熙的意思是無意深究了,曹寅到底是他得力的干將,雖然溫皙認義子有些不妥,到底康熙也不至于發作此事,只當不曉得,就此揭過也就是了。
溫皙聞著康熙身上隱約有脂粉香氣,便肚子里含了酸氣:“臣妾聽說曹寅倒是殷勤的很,昨兒剛給皇上進獻了十名舞姬,皇上怎么還有空來臣妾這里呀?”
康熙見溫皙拈酸吃醋的模樣,不禁生了幾分無奈,道:“只不過是舞姬罷了!別胡思亂想!曹寅,不是李士楨!”
溫皙鼻子一哼,“許是他見自己妹妹近些年不得恩寵,才想出這么個法子來!”曹貴人早已失寵,曹氏一族不見得會看著她一直失寵下去。
康熙搖搖頭,“那是胡旋舞舞姬,你最愛看胡旋舞,朕才收下的,原本是來叫你一起去看,你倒是吃起沒由來的飛醋了!罷了罷了,大不了朕賞賜給旁人就是了!”
至于那些舞姬賞賜給了誰,溫皙就不得而知了,翌日,康熙更下旨,地方官吏不得進獻佳麗。
江寧織造府,自從康熙第一次南巡,織造府便被設為行宮,就算康熙不在的日子里,也是不許任何人入住的,年年還要維護修繕,著實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自從康熙二十三年之后,曹家就在織造府旁邊開辟新建了府邸,作為居所,行宮后花園與曹氏新府邸的后花園是聯通的,故而遠遠可見有曹氏一族的女眷在此賞花。
溫皙一路走來已經碰見好幾位貌美如花的曹氏旁支小姐了,不得不叫溫皙懷疑曹家的居心,有了一個曹貴人還不知足嗎?!如此想著,臉上有幾分沉沉。
“皇貴妃萬福!”正走神的時候,是曹貴人的聲音入耳。
溫皙道了一句免禮,貴人曹氏雖然并不顯老,但畢竟不是二八年華的青嫩少女了,又因著多年失寵,神色有些暗淡,也就是來了織造府少見好些。溫皙略一打量她,今日的著裝,似乎比平日里更鮮艷幾分,而且身后還跟著個十四五歲長得極為好看的女子。
曹氏側身道:“這是婢妾的堂妹織英。”
溫皙掃了一眼那嬌怯怯的曹織英,一身滿人的裝束穿得清雅得體,溫皙卻不禁納悶了,若是曹家的女兒,身在漢軍旗,又久居江南,曹氏旁人大多出身不顯赫,根本不夠資格去參加選秀,怎么還穿著滿人裝束丁點沒有不自然的樣子呢?顯然是一早就訓練出來的,和剛才碰見的幾個小腳漢人裝束的曹氏小姐不同。
“本宮依稀記得——”溫皙凝視著曹貴人,“你的閨名中有一個‘娥’字?”
曹貴人稱是,道:“婢妾賤名曹修娥。”
堂姐叫曹修娥,堂妹叫曹織英,溫皙嗤地一笑:“你們是想學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嗎?!”
曹貴人勉勵一笑,恭謙道:“婢妾不過是帶織英出來走走而已。”
這樣的托詞,溫皙都聽得出勉強得很,便毫不客氣地諷刺道:“前兒皇上還說行宮后花園里風景不錯,叫本宮閑著無聊的時候就來走走,沒想到風景的確不錯,走個三五步就能瞅見一個如花似玉的曹家小姐!怎么?曹貴人有很多堂妹嗎?!”
曹貴人眼中有微微的黯然,徑自低低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是婢妾的母親上了年紀,喜歡熱鬧,故而請了遠方叔伯兄弟家的姑娘來,只為一敘天倫罷了。”
溫皙微微一哼,旗髻上的點翠鳳凰步搖垂下的珍珠流蘇微微搖曳在春光里,嘴上卻不客氣道:“即是一敘天倫,就該去西面織造府里,不是總往行宮御花園里鉆!孫嬤嬤年紀大了,本宮可以體諒她年老糊涂,怎么曹貴人也不規勸著點?亂闖行宮可是大罪!”
溫皙的語氣已然有了問罪的意思,曹貴人不禁一震,急忙伏跪下來,磕頭認錯:“母親是老糊涂了,還請皇貴妃恕罪!”
跟著跪在曹貴人身后的曹織英卻含了幾分委屈,嬌怯怯道:“皇貴妃娘娘,織造府后花園和行宮御花園相通,本就沒有什么界限,怎么能算是亂闖行宮呢?如此大的罪名,織英與堂姐俱不敢承擔!”
溫皙的嘴角微微揚起,“倒是個牙尖嘴利的!”溫皙踩著三寸高的紫檀木鞋底兒的花盆底兒鞋,上頭綴著的南珠顆顆渾圓如拇指般大,曹織英跪在哪兒瞧著珍珠鞋,眼中一抹艷羨一閃而過。
曹貴人見織英如此放肆,急忙又磕頭道:“妹妹不懂事,還請皇貴妃寬恕!”
溫皙嘴角的弧度勾起如春光里的冷意,道:“她說的對,的確該給織造府后花園和行宮御花園之間劃定一個界限才好!”溫皙側臉,抬手指了指十丈外的鯉魚池道:“今日起,就以鯉池為界限,過了便是擅闖行宮!”若是如此劃定,溫皙一路上遇見的好幾位曹氏小姐全都過界了,自然了曹織英也是如此!
“外臣家眷若要求見,必須先給本宮遞牌子,才可入行宮!這樣的規矩,是一早就有的,曹貴人想來也曉得!”溫皙語氣刻板,不帶有一絲溫度。
“是,婢妾一定謹守規矩,絕不再犯!”曹貴人急忙道。
曹織英卻有些不肯了,仰頭道:“可是皇上許了貴人姐姐與老夫人時常相見!”
溫皙睨了這個不安分的曹織英一樣,“皇上許了孫嬤嬤,她自然便可以出入行宮!只是皇上沒許你,無本宮與皇上點頭,若敢再擅闖行宮,本宮便直接叫了侍衛亂棍打死!”最后四個字,溫皙說得冷森森的,含著幾分殺意,嚇得曹織英頓時臉色煞白了。
溫皙不屑地嗤一聲笑了出來,有野心,卻沒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