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格格說了那么多不好聽的話,還是八弟幫宛婧辯駁,還訓斥了郭絡羅格格,我卻沒用地被推下水了。”祐嘆氣道,“宛婧走得時候,的確很不高興的樣子。”
溫皙輕輕一笑,七阿哥到底還小,不知道宛婧到底在為什么而傷心,便有心提點他,笑吟吟道:“他不是因為那事兒不高興,而是因為...金氏有孕了。”
祐微微一愕,好看的丹鳳眼倦然而惶惑,“可是兒臣并未因金氏而又絲毫冷落宛婧呀。”
溫皙懶懶搖著團扇,“宛婧走的時候,還要本宮跟你說一聲‘恭喜’呢。”
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羞道:“其實也算不得什么大喜事。”
溫皙低低地唉聲嘆氣,道:“你可知,嘴里說著恭喜,宛婧人卻哭了。”不由地,溫皙微微搖頭,“宛婧說,你要做阿瑪了,想必以后是沒時間和她下棋了,便走了。”
“怎么會?!”祐頓時急了,“入讀的兄弟之中只有我最閑散了,怎么會沒有時間呢?金氏有嬤嬤宮女伺候,就算以后生產了,也自有人照顧,我巴不得每天都和宛婧下棋品詩呢!”
瞧著樣子,祐自然是沒把那個金氏放在心上,溫皙也略略放心一些。只是這個呆頭鵝,平日里也不笨,怎么碰上這種事兒就聰明不起來呢?溫皙這個媒人也很是苦惱呢。
“貴母妃,叫宛婧再回來吧!”祐面有哀求之色,雙眉不禁皺在了一起。“額娘她...也很喜歡宛婧!”
溫皙徐徐道:“宛婧身有熱孝,本就不宜出入宮闈,只怕除孝之前是不會再進宮了。”
祐頓時滿眼的失望之色,人都懨懨無力。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喃喃道:“她怎么不跟我告別,就走了呢...”
溫皙略略一想,瞧著七阿哥精神不振的樣子。便道:“宛婧還與本宮說,若是你和八阿哥似的,也沒有侍妾庶福晉就就好了。”
祐忽的心生不安,急忙問道:“貴母妃,宛婧她...”說著丹鳳眼蹙了起來,聲音變得有些急促,“她是不是、是不是喜歡八弟了?!”
溫皙常常唔了一聲,眼帶笑意,道:“宛婧也說。她若喜歡的人是八阿哥就好了。”
祐立刻喜道:“也就是說宛婧沒有喜歡八弟了?”忽的。又蹙眉道:“她不喜歡金氏?...金氏的確性子不好。又放肆又矯情,我也不喜歡。可是巴爾達氏的性子挺好的,宛婧也不喜歡嗎?”
溫皙不由地微微生出警惕來。七阿哥覺得巴爾達氏性子好?與對金氏的看法截然相反,可見她不簡單。只怕日后會成為宛婧不小的威脅呢!且巴爾達氏是成妃親自選的,因她阿瑪是正五品管領,故而一下子就賜了庶福晉的位份,雖說庶福晉也是不入玉牒,身份上也只不過比格格侍妾好那么一點點罷了,可到底高了一級。且祐對她印象似乎頗好,待下次選秀還有數年之間,若是她在這段時間里有所生養,將來大有可能成為側福晉,介時對宛婧的威脅就更大了。
只是男人總覺得,就算有再多的妾侍,也該妻妾和睦,溫皙一下子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去分說了,只反問道:“你覺得宛婧應該和巴爾達氏親如姐妹嗎?”
祐眉頭略微一皺,道:“倒也不是...巴爾達氏出身平平,自然是不能和宛婧相提并論的。巴爾達氏也說了,將來一定會敬著宛婧的。”
溫皙的眉頭微微一挑,這個巴爾達氏倒是有心眼兒的,只怕不好對付,便問道:“七阿哥很喜歡這個庶福晉嗎?”
祐搖搖頭,“說不上喜歡,只是額娘特意挑了個安分的人給我。的確比金氏好多了。”
溫皙哦了一聲,還好,倒是不算上心,便又問道:“你冷眼看著這后宮,嬪妃之間相處,如何?”
祐笑道:“雖然有的算不算親如姐妹,但也是彼此和睦的。”
溫皙不禁微微搖頭,成妃未免把七阿哥保護的太好了一點,都十三歲了,在這個時代已經不算是小孩子了,孩子不知人心險惡嗎?沒有比后宮里的爭斗最見不得光了,掩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亡魂白骨,看似笑語嫣然的佳人,背后便會捅人一刀。
沉默了良久,道:“和睦?!”溫皙不由地撲哧笑了,笑得很是諷刺。
祐被溫皙霍然的笑弄的有些懵了,訥訥道:“貴母妃為何發笑?難道不是很和睦嗎?起碼是和平相處吧?譬如貴母妃和額娘就很交好。”
溫皙有些訝然,道:“你額娘自然和旁人不同一些....”成妃早年的波折叫她看淡了帝王的恩寵,在她眼里,自然是七阿哥比康熙都重要太多。地位、宮權、兒子,她手握這三樣,早已不在意康熙的恩寵了。
“你可知,你的腳為何不好?”溫皙問道。
說到祐的腳,他還是微微有些黯然的,不能上馬,便不能騎射,雖然行走無礙,但是腳略一勞累,走路便歪歪斜斜了。褪去鞋襪,那只腳和另一腳到底是不一樣的。祐漸漸長大,卻也不讓別人瞧見他的腳了。連洗腳都是自己來,和妾侍庶福晉共寢也是穿著襪子。腳,至今依舊是她掩飾的很好的傷痛。
祐不由地動了動左腳,那只鞋子總是要格外多墊一些柔軟的鞋墊,左腳的鞋底總是磨損得比較重,他到底是和尋常人不一樣的,“額娘說,是懷著我的時候,有一次摔倒了。”
當年的艱難,成妃到底是不曾跟兒子提及的,溫皙微微嘆一口氣,便道:“你生下來,活下來,著實不易。”
祐微微愕然,“額娘這話從何說起?!”
成妃未曾跟他說及,溫皙也不好先說了,便道:“回去問問你額娘吧。”便不再多言。只是該提醒成妃了,七阿哥都是有妾侍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兒也該叫他曉得了。否則懵然無知,也未必是好事。
溫皙不說,祐不好極力追問,只是心里存了許多疑惑,必然要找他額娘問個究竟了。祐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暗黃信箋,訥訥道:“貴母妃能幫我與宛婧傳信嗎?”
溫皙嘴角一抿,倒也好,寫信這事兒總不好就女方先,祐給宛婧寫了信,她自然要會,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有的是說不完的話,開了頭便結不了尾了。相互思念,有時候比朝夕相處更叫人掛心。
收了信,送走了七阿哥,溫皙問道:“怎么四阿哥這么久了,還沒入宮來請安?”因宛婧和七阿哥的事兒,倒也把那事兒拋在腦后了,只是溫皙已經前前后后叫了有三次了,居然還不來嗎?是知道了什么,不敢來了嗎?還是被什么事兒絆住了腳?
小鹿子躬身道:“主子有所不知,戶部現在忙著呢,皇上下旨推行新的記賬法,四阿哥主持,現在正千頭萬緒,連回府的時間都快沒了。”
溫皙哦了一聲,溫皙并不是很關注前朝的事兒,故而還不曉得康熙推行表哥記賬法了。禛本來就是個工作狂,現在又被委以重任,想必是干勁兒十足吧?
那邊算了,他不愛來,溫皙也不愛催著他來,原不過是想著跟這個半路兒子做了了解,既然他忙,就算了。便取來了當初三阿哥給她的彩舟遺書,道:“轉交四阿哥,告訴他,以后都不必來見我,他的福晉也不必來請安了,叫他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
但愿他真的好自為之吧。
溫皙默默道。
殿外玉蘭樹上一片黃葉翻轉蹁躚,秋日原來已經到了。
彩舟遺書才剛送出去,四阿哥翌日便急急忙忙進宮來了。溫皙正在偏殿祿的書房,看著他一筆一劃地寫字,寫得格外認真。窗戶開始,灌入清新的晨風,垂散了晨起的困倦。熹微的陽光落在祿的一側臉蛋上,圓圓的、嫩嫩的臉鍍上了一層金色,光景格外沉靜。
溫皙則坐在窗下,偶爾看著殿外不知不覺到來的秋意,一邊命人請了四阿哥來這邊。
晨起讀書是好時候,祿從不貪睡,早睡早起,從去年起便開始按照入學阿哥的時辰起床,先朗朗讀書,讀半個時辰,然后臨大字。
“額娘,我寫完了。”祿抬起頭,放下毛筆,聲音清澈道。
溫皙回頭,看到祿帶著些許笑意的臉蛋,也看到了立在書房門口的四阿哥。
開窗通風,自然門也要開著,才能空氣流暢無阻。風字窗戶灌入,從門吹出去,輕輕的風吹動著禛腰間的金黃色帶子。他壁紙地立在那兒,似乎長高了不少,也瘦削了不少。細細算來,溫皙也有許久沒有見到四阿哥了,竟不知變化如此之多。時間,果然是能夠改變很多東西。
自從康熙不許他來請安,已經一年多了吧?溫皙默默道。
禛已經十六歲了,十六歲的少年,長相更成熟穩重一些。身高已經七尺有余,頗為挺拔的樣子。面有幾分憔悴之色,眼中還密布著血絲,像是急急忙忙才趕來的樣子,腳下還帶著塵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