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松小兄弟在嗎?”這一日快中午的時候,突然有人在外頭喚。那日松便是溫皙給胡語臨時起的蒙古名字,就是青松的意思。
溫皙放下手中正在給玉錄玳繡的小鞋子,急忙快步出來瞧瞧,來的人不少,衣著光鮮,為首的是一對男女,男的二十上下,高大英俊,皮膚黝黑,很是爽朗的樣子,女子應該說還是個女孩兒,才十四五歲,明媚可人,一臉嬌俏。
男子看到出來的是個年輕的女子,不禁語氣放溫柔了一些,又問了一遍道:“姑娘,那日松小兄弟在嗎?”
溫皙心里也猜個差不多,看上去應該就是巴林部出來狩獵的人了,數日前跟胡語碰過兩次面,沒想到稱呼上都如此親近了,便笑道:“她去林子里了,不過都快晌午了,看時候該回來了。”
那個明媚的小美人盯著溫皙的臉看了許久,忍不住露出敵意:“你是誰?那日松跟你是什么關系?!”
溫皙一愣,有些搞不清楚小美人語氣里莫名其妙的不善之意,便道:“那日松是我弟弟。”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身份,胡語雖然長得高高的,但是稚氣還未褪去,若說是夫妻,難免不般配一些,所以就安了個姐弟的關系了。
那小美人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臉上立刻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極為親切地道:“呀!你是那日松的姐姐啊!你長得真美!你的皮膚又白又嫩,真是太美了!”說著還忙不迭地自我介紹道:“我叫博爾濟吉特.烏日娜,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溫皙嘴角抽了抽,這個小丫頭這么快就把“那日松的姐姐”升級為“姐姐”了?只是她語氣里的春心萌動,真叫人頭疼!溫皙忍不住為胡語擔憂了,胡語扮作男裝,一點也沒有女子的驕矜。反而英姿颯爽,身上有的是蒙古粗野漢子所沒有的溫潤氣度,怪不得見面兩次就打動了情竇初開的少女的芳心。溫皙有些后悔,還不如自稱是夫妻呢!起碼不會勾引到小姑娘了!這些個蒙古姑娘也都是十分直爽火辣的,也不知道胡語那個妮子是否消瘦得起。
溫皙只好艱難地微笑著,道:“我叫那木。”溫皙很不客氣地竊用了宣嬪博爾濟吉特氏的名字。
烏日娜立刻拉著那個高大男子的手臂,道:“那木姐姐,這是我堂哥烏爾袞。”
烏爾袞臉上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烏爾袞,博爾濟吉特氏。那木姑娘和那日松小兄弟長得都十分俊美。果然不愧是姐弟。”
人都到家門口了,又算是半個熟人,溫皙只好請了進來。奉上了熱乎乎的奶茶。烏日娜一進來,就烏溜溜著眼睛四處打量,看著蒙古包里家具裝飾很不一般,便忍不住問道:“我還沒問那木姐姐姓什么呢!”
蒙古人的姓氏反應的通常是身份,譬如博爾濟吉特氏。科爾沁的主人,烏日娜問的姓,實則是問身份。
溫皙給她添了慢慢的一碗奶茶,道:“我和那日松原是喀爾喀部落的人,姓阿爾布古氏。”阿爾布古,意思是有花紋的鹿。是個很普通的平民姓氏。
烏日娜聽了有些遺憾,隨即笑道:“漢人不是有句話說,英雄不問出身!那日松那么厲害。將來一定前途不凡!”
溫皙干笑了笑,這個烏日娜還真是不死心啊。只是堂堂博爾濟吉特氏的格格,只怕不太可能和平民男子有什么未來吧?
烏爾袞大口喝著奶茶,很快一大碗就見了底,忍不住贊嘆道:“那木姑娘調的奶茶味道似乎和別的奶茶不一樣!聞著香。喝起來就更香了!”
用的是空間里的茶葉,自然不一般了。烏日娜這才注意道已經沁入了鼻孔的芬芳氣息。咽了一口口水,急忙端起奶茶,的確看起來和尋常的奶茶沒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入口柔滑,口齒留香,茶香融入了濃濃的奶香中,果然極為勾人饞蟲。
烏日娜看著溫皙一身的裝束,根本一點不像是平民,心存了疑惑,便想要刨根問底:“那木姐姐,那日松很厲害吧?一定很能干,才能買得起這么好的紫檀木的梳妝臺。”
蒙古包里的家具,都是溫皙從空間里搬運出來的,既然烏日娜想要刨根問底,溫皙就編造給她聽,“早年葛爾丹進攻喀爾喀蒙古,我和那日松就成了孤兒,只能去京城投奔外祖母,家業都是在京中經營生意積攢下來的。”反正葛爾丹進攻喀爾喀蒙古,死了不少人,自然也就早就了不少的孤兒,無法查證,至于京城的事兒烏日娜更無法查證,溫皙就臉不紅心不跳地吹牛皮了。
“生意?什么生意?”烏日娜睜著好奇的大眼睛追問道。
溫皙應對自如,安然道:“是絲綢生意,后來打算回來了,就把綢緞莊子轉手賣給旁人了。”
烏爾袞聽了許久,突然道了一句:“可是我瞧著那木姑娘和那日松小兄弟都不像是商人,特別是那木姑娘言談舉止十分得體,倒像是出身顯宦人家的格格!”
溫皙心中咯噔一跳,這個烏爾袞眼睛倒是夠尖的,溫皙不懂聲色看了看烏爾袞一身的裝束,便笑道:“人不可貌相,商人也不見得都是銅臭之輩。尊駕身上的這身衣裳,應該用的是是江寧織造府進貢大內的貢品云緞,上面的盤金繡更是京中極為精湛的手藝,看來尊駕身份不凡吶!”若是他穿了尋常的衣料,溫皙不見得認得出來,若是內宮所用的,溫皙用過那么些年了,絕對不會看錯。盤金繡這樣華美的繡工,也是宮中常見的繡法,烏爾袞的衣裳繡工也只比宮中最好的繡娘的手工略微遜色一點點罷了!
烏爾袞不禁一驚,眼睛不由地略微一瞇,仿佛鷹隼的眸子,格外犀利,夸口贊嘆道:“姑娘好眼力!”
溫皙笑容款款,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我們做這一行的,沒有點眼力可是不行的。”
烏爾袞眼睛一轉,眸子中帶著笑,“只是――這宮中的云緞,從不流入民間,姑娘是如何認得的?除非是顯赫人家的格格,才有可能得到宮里賞賜下來的綢緞!”
溫皙笑容不改,道:“尊駕有所不知,宮中的綢緞自然不會流入民間,只是內廷造辦處的繡娘不足。經常把一些刺繡生意下方到一些手藝不錯的繡莊,我和弟弟是開綢緞莊子的,自然也有繡莊。”
烏爾袞神色似乎是信了。一拱手道:“是在下孤陋寡聞了!”
“尊駕沒有接觸過絲綢生意,自然不曉得這些。”溫皙正是因為篤定烏爾袞一個大男人不可能知道這些,才敢編造,內廷的東西怎么會交給外面的商賈繡制呢?宮中的繡娘又怎么會不足呢?就算不足,再招攬一批就是了。內廷的衣裳是不會交給外面的人繡制的,哪怕是宮女的衣裳也不會交給外面的商賈制作。
烏日娜笑嘻嘻道:“那木姐姐既然是做過絲綢生意的,又開過繡莊,想必女紅很棒了?!”
“說來慚愧...”溫皙嘆了口氣道,“生意忙碌,那日松年紀又小。我的女紅根本拿不出手來。”
“我回來了!主...”胡語手里拎著野物,正要叫“主子”,卻瞧見了蒙古包里有來客。只好改了口,半是撒嬌的語氣:“姐姐,奶茶好香啊!有我的份兒嗎?”
烏爾袞上來就大力地拍著胡語的肩膀,“那日松小兄弟,我和烏日娜已經喝了三碗奶茶了。你再晚一點回來可就沒了!”
烏日娜嘟著小嘴道:“哥哥!喝了三碗的是你,我才第二碗呢!人家才沒有那么大的胃口呢!”
胡語把獵到的獵物放在一旁。弓箭也取下來,指著那只帶血的狐貍道:“這只赤狐成精了,跑得可快了,差點追丟了!”
烏日娜瞧著那火紅的狐貍,不禁眼睛發亮,“好漂亮的狐貍,赤狐我見得多了,不過都是棕紅色的,這么火紅的赤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胡語笑道:“你要是喜歡,我送給你好了,反正狐貍的肉不好吃!”說著又提起那兩只榛雞道:“既然來了,就一塊嘗嘗我做的榛雞蘑菇湯吧!”
烏爾袞聽了,不禁驚訝道:“那日松小兄弟,還還會下廚?!”說著,忍不住看了溫皙兩眼。下廚做飯這種事兒,不都是女人做的嗎?蒙古人雖然不曉漢學,沒有“君子遠庖俎”的習慣,但是凡事大男子主義的男人都不會接近廚房的。
胡語急忙道:“我姐姐身子不舒服,呵呵,我的廚藝都是跟姐姐學的,姐姐的才叫厲害呢,可惜只學到了點皮毛罷了!”說完,便提著兩只榛雞出去拾掇了。
烏日娜急忙湊近了溫皙,仔細看了看溫皙的臉,果然略有些蒼白,便關切道:“那木姐姐臉色卻是不是很好呢!是生病了嗎?”
溫皙笑道:“剛剛回到草原上,難免有些有些水土不服罷了,沒什么大礙。”
“咦?好漂亮的小鞋子!”烏日娜眼尖,瞅見了溫皙放在剔紅地錦亭臺樓閣的大捧盒里的小繡鞋,繡鞋旁邊還有一斛打了孔的圓潤的珍珠。不由地卻疑惑了,疑惑中帶著幾分擔憂:“那木姐姐這是給誰家孩子做的小鞋子?”
溫皙臉上漾著母性的微笑,“自然是給自己的孩子做的了。”
烏日娜驟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木姐姐,你已經嫁人了嗎?!”
正說著這話,里間玉錄玳聞見了肉香味兒,餓醒了過來,鞋子都沒穿好就跑了出來,撒嬌地撲到溫皙懷里:“額娘,碧兒餓了!”
烏爾袞見了,面露不解之色:“嫁了人不是應該和丈夫住在一起嗎,怎么還和兄弟一起住?”
溫皙抱起玉錄玳,回答道:“我丈夫不在人世了,所以才離開了京城。”不知道已經回鑾京師的康熙會不會打噴嚏呢?溫皙心中竊笑著。
烏爾袞看了看溫皙懷里的孩子,臉上寫著“不可置信”,道:“那木姑娘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怎么可能已經有四五歲大的女兒了?該不會是領養的吧?”
溫皙撲哧笑了出來,笑得花枝顫抖,道:“原來我看上去那么年輕啊!我是康熙六年生人,現在已經二十三歲了!尊駕未免太會討好女人了吧?”
烏爾袞臉上一紅,急忙誠懇地道:“在下說的是實話。”
烏日娜也插嘴道:“那木姐姐看上去真的一點不像嫁過人的,皮膚那么好,又白又嫩,白頭透紅,真叫人羨慕!”說著,忍不住撫摸自己的臉蛋,滿是艷羨之色。
玉錄玳在溫皙懷抱里,拉著溫皙的衣襟,鼻子吸了吸,咬著自己的手指道:“額娘,我要吃肉肉!”
溫皙戳了戳哦玉錄玳的額頭,道:“真是只小饞貓!很快就好,別急。”
烏爾袞看著溫皙笑容燦爛的樣子,不禁有些入神,喃喃道:“那木姑娘的夫君真是有福之人。”
烏日娜也心懷好奇道:“那木姐姐,你的夫君是什么樣的人呀?是滿人嗎?”
溫皙道:“是漢人。”
烏日娜不禁睜大了眼睛,很是詫異地道:“漢人?怎么可能是漢人?!那木姐姐可是蒙古人,怎么能嫁給漢人呢?!”
“不是我嫁出去,而是他入贅,”溫皙把玉錄玳放在一旁炕案上,“我要照顧弟弟,不能嫁出去,所以就招婿入贅了。也只有漢人才肯入贅了....”
烏日娜哦了一聲,還是很替溫皙委屈的樣子,“那也不能選漢人呀,那木姐姐又漂亮又能干,太委屈自己了。”
烏爾袞也頗為贊同烏日娜的話,點頭道:“我們蒙古人沒有中原那些臭規矩,那木姑娘還這么年輕,只有一個女兒,以后遇見好的蒙古勇士,還可以改嫁!”
溫皙搖了搖頭,且不說她自己沒有這個念頭,要是讓康熙知道了,可是要鬧出人命的!且她也不覺得自己一人過有什么不好的,便道:“我沒有想過再改嫁。”這個烏爾袞也是的,一開始不知道她嫁過人叫她姑娘來姑娘去的,也就罷了,現在溫皙可是都說了自己有丈夫有女兒了,還是不改口嗎?
烏爾袞笑了笑,道:“當然了,那木姑娘才剛沒了丈夫,的確是我唐突了,不該這個時候說這些!只是一個女人自己帶著女兒終究不容易,還是要有個男人依靠才好!”
這個烏爾袞骨子里也是個大男子主義的,覺得女人永遠只能依附于男人嗎?溫皙不想和他發生爭執,便沒有反駁什么,只保持著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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