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熙的寢宮里,什么消息都是第一時間聽到的。曹寅被杖責了二十,罰俸一年,輕輕揭過,反而是索額圖被削去了鑲黃旗佐領、寶華殿大學士、太子太保、鑾儀衛等所以的職務,成了庶人一個,還被鎖拿,要被用囚車運回京城議罪了。如此,溫皙不禁懷疑,逆賊刺殺一事是否和索額圖有關?康熙才如此不留情面。只是,政治的復雜,不是溫皙的腦袋瓜子能想清楚的。
“叔公,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索額圖被押解前數日,還是忍不住來問個究竟了。
索額圖倒是出奇地平靜,身在牢獄,穿著青褐色的袍子,手里拿著一卷史書,牢中的待遇還算不錯,干凈、還有陽光,更給送了茶點,衣食并無絲毫虐待,倒不像是個牢獄中的人了。
卻是著急了,一腳踹開牢門,急沖沖道:“叔公!!”
索額圖這才悠悠然放下書卷,起身正要行標準的君臣大禮。急忙去攙扶,一臉的焦躁:“叔公,這都什么時候了!別拘著這些虛禮了!”
“禮不可廢!”索額圖只說了這么一句,推開了太子的攙扶,去完成了未完成的禮數。
緩緩地磕頭,索額圖帶著感喟道:“太子,奴才再不能助您了!”索額圖,是赫舍里皇后的叔父,四輔臣之首索尼之子,叱咤兩朝,就在最巔峰的時刻驟然衰落谷底了,也虧得他能淡然處之。這些政治的老手。沒有一個是簡單貨色,或許有這么一天,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吧。
“叔公!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無憑無據,皇阿瑪卻將你打落塵埃?!”的語氣里帶著憤懣和疑惑。
索額圖這才爬起來,拂去衣袖上沾著的草屑,面上古井無波道:“皇上突然有此舉動,原本奴才也很是詫異。但是細細想過之后,雖不大清楚皇上這樣做的原因,但也猜得出是誰所為了。”
“誰?!”急忙問。語氣里帶著恨恨,“是不是?!”
索額圖搖頭,笑道:“他哪兒有那個本事?”
“那到底是誰?!”跺腳,急忙追問。
索額圖笑道:“其實細細想來,也不難推斷,逆賊竟然潛入行宮。委實匪夷所思。奴才雖有鑾儀衛之職務,但是御前守備軍力是絕對插不上手的。自皇上到了江寧,負責御駕安危的便是曹寅了。”
隨即,索額圖話鋒一轉,道:“自然了,曹寅顯然不可能做這般大逆不道的事兒。他可是皇上最忠心的奴才。奴才,自然都是要聽命于主子的!”
愕然。“難道是皇阿瑪”
索額圖也露出幾分不解,幽幽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索某的命,何必這么麻煩呢?想必還是有別的目的,處置奴才,大約只是其次吧。”
突然想到了昨日前去請安。聞到的卻不是皇阿瑪管用的龍涎香,急忙道:“叔公。皇阿瑪身邊多了個女人!”
索額圖擺擺手,“這些無關的小事,不需要理會。”
“不是小事兒!連皇阿瑪寢宮里都換上了露荷香!”急忙道。
索額圖一驚,一邊思忖一邊喃喃道:“皇上素來用龍涎香,多少年的習慣了,突然變了...露荷香,這可是女子常用的香料...壞了!是皇貴妃回來了!”
“她不是在昌平嗎?!”不解道。
索額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著嗓子道:“她的事兒,皇上一直都遮掩地死死的!我們查不到丁點消息!但是,太子需記住了,她會威脅到你的地位!”
“她?”不禁面露不屑之色,語中帶著薄薄的譏諷,“一個女人有這個本事嗎?何況皇阿瑪把她丟在行宮三年多,只怕是早就厭棄了!”
索額圖搖頭,神色凜然:“若真厭棄了,何以加封皇貴妃尊榮?!皇貴妃,位同副后,距離后位可是只有一步之遙了!若是她有一日入主中宮,若是再有了子嗣,太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頓時慌了神兒,“叔公,皇阿瑪不會廢了我!不會的!”嘴里說著不會,心里卻是害怕至極。他不過是仗著嫡子的身份,才高出其他兄弟一籌,若是皇阿瑪又有了旁的嫡子,那他的地位自然可堪動搖了!
索額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皇上沒把她回來的事兒暴露出來,太子也要裝作不知。日后若是見了她,也要恭恭敬敬,不能與她發生任何表面上的沖突!若她無子嗣生養,太子就要一輩子敬著她!”
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叔公,她在木蘭的時候落水,反正也不能生了!”
索額圖搖搖頭,“她都生了六公主了,想必身體并無大礙...只能盼著她無有生養了,那樣自然最好。若日后她生了皇嗣,太子一定要想盡辦法除去!”
不禁面露苦惱之色:“皇阿瑪跟前,哪兒是我能插得上手的?”
索額圖拍了拍的手背,安慰道:“莫急,她總要回宮的!機會總是有的。但是,再此之前,太子需做到兩件事!”
忙點頭:“叔公請講!”
“第一,便是‘孝’,對皇上孝順,務必不能讓皇上對你再有所不滿了!對太后更要孝順,要日日晨昏定省,贏得太后的喜愛!”
“第二,便是‘友’,盡力友睦兄弟,不要和大阿哥起沖突,更要拉攏底下還未成長起來的阿哥!尤其是四阿哥、五阿哥,四阿哥是佟皇貴妃的養子、五阿哥則是養在太后膝下的皇子。旁的都是其次的,務必不能讓皇上覺得你德行有虧!太子只要無過,便是皇上也沒有理由廢黜!何況有仁孝皇后的情分在,皇上不會輕易廢儲!”
諄諄教導完一切,索額圖也該被押解回京了。
書房。
梁九功把一個西洋望遠鏡呈了上來,道:“這是曹寅大人交還給皇上的。”
康熙嗯了一聲,道:“曹寅,做的不錯,告訴他:這次的功勞朕給他記下了。”康熙忍不住摸了一下肩膀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的傷,她的傷藥,果然效果奇佳,竟然這么快就結痂了。
當日逆賊來襲,的確是里應外合,把人引進來。不過確實曹寅一手安排的,康熙的書房西窗開著,只要有這個玩意兒在自然能夠觀察清楚一舉一動。康熙嘴角露出笑容,差點就被她關上窗戶了,要知道關窗可是取消的意思,而推了滿地奏折就是行動的意思,雖然延遲了一些,但還是照常進行了。自從溫皙進入了康熙的書房,康熙譴退了書房里所有侍奉的太監,意思就是叫曹寅準備好了。
“還有小于子....”就是當初要刺溫皙,卻被康熙擋了刀子的小太監,“把他的家人安頓得遠一些。”
“奴才明白!”梁九功急忙道,小于子還是他給安排的呢,一個忠心耿耿,卻又要沒見過皇貴妃的人才行。自然了,只能吩咐他去刺皇上身邊的女人,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最后刺中的會是皇上,怕誰都沒有這個膽子吧?
只是,這樣居然都不足以讓她留下...康熙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心下有起了主意,“皇貴妃這幾日還是總是睡覺嗎?”
“是,一天都入睡十個時辰,”對此,梁九功也很是費解,除了一日三餐用膳,其余時間基本都在床榻上,又道:“不過太醫診斷說,皇貴妃起色期間好轉,已經漸漸修養過來了。”
康熙嗯了一聲,道:“隨她。”又問道:“索額圖押解回京的那一日,太子去送了嗎?”
“不曾!”梁九功道,“太子殿下留在自己房中抄寫孝經,這幾日都不曾出門。倒是大阿哥有些憋壞了。”說著,便把便叫小太監把太子抄寫的孝經呈上來,送到康熙御案上。
已經抄了好幾大本,整整齊齊碼放成了一個小山,梁九功道:“太子殿下日夜抄寫,每天只睡三個時辰。”
康熙隨手翻看,不但抄得得多,還極為認真,一筆一劃都十分工整,便道:“的書法,又見長進了!”隨即,有些心中放軟了,“罷了,叫他好好休息,慢慢抄就是了,不要累壞了身子。”
接近晌午的時候,康熙回到寢殿,四五個宮女在金漆福山壽海的拔步床外默默恭候著。床榻珠簾、幔帳如數落下,里頭被遮蓋得嚴嚴實實。
宮女福身,輕聲道:“皇貴妃歇息了,不許奴才等打擾。”
康熙也不由地腳步輕緩,慢慢靠近床榻,穿過層層鮫紗帳,之間床榻上,被窩里鼓起一片,連腦袋都不肯露出來,便忍不住嘴角蔓延出一個笑意:“這個時候還在睡...”語氣里帶著幾分寵溺和無可奈何,便伸手去扶開被子。但是,旋即康熙驟然驚怒,里面竟然什么都沒有,一片空蕩蕩的,只留下幾縷熟悉的幽香!
“皇貴妃去哪兒了?!”康熙隨即勃然大怒,質問近身伺候的宮女。
宮女們驚顫之下,急忙伏跪下來,那個容顏姣好的宮女忙道:“皇上,皇貴妃就在床榻上呀!從用了早膳就不曾起來。”
“沒用的東西!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留你們有什么用!”康熙一只拳頭緊緊握起來,隨即吼道:“梁九功!帶下去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