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的提議不脛而走,最開始只有附近圍觀的幾十個男生女生回應,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幾分鐘之后就傳遍了食堂內外。
經過一上午的學習,大家都已經饑腸轆轆,假如提出絕食之類的建議,多半沒人愿意餓著肚子身體力行。單單是罷吃葷菜,這倒不難做到,再說食堂的葷菜質量太差,同學們本來就不愿意買。
從現在開始,葷菜的銷路幾乎停滯,素菜和米飯倒是持續不斷的售出。那些裝素菜和湯的大盆子被掃光,由工作人員重新端回后廚,盛著土豆炒肉片、青椒肉絲、宮保雞丁和紅燒魚的大盆子卻始終滿滿當當。
食堂的利潤主要靠葷菜,這種現象立刻引起了食堂負責人的注意,一個矮矮胖胖梳著大背頭的男人從辦公室走出來,招來兩個員工打聽消息,明白情況之后氣急敗壞的走向了辦公樓…
二十分鐘后,校長辦公室。
張樹森被雙規后,米慶玲就搬了進來,有過一番重新布置:辦公桌后面增加了國旗黨旗,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大書櫥里面的教育學書籍被換成了黨建材料,掉漆的舊辦公椅也變成了奶白色的真皮老板椅。
飛翔公司派來負責食堂的朱經理已經離開,辦公室里只有新校長米慶玲和校長助理黃偉燦。
“這、這些學生,真是太不像話了!”黃偉燦手指著窗外不遠處的食堂,義憤填膺的說:“我們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半個月才吃得到一回肉,哪兒還能挑肥揀瘦?現在的年輕人啊…”
米慶玲斜靠在老板椅上,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朱經理已經走了。”
黃偉燦老臉微紅。食堂的具體工作由他負責和朱經理涵接,從中拿了不少好處,剛才那番話就延續了剛才朱經理來訴苦時的調調。
看見米慶玲不以為然,黃偉燦就把腰桿彎下來,調門也降低了八度:“米校長,您看要不要敲打敲打老朱,讓他們注意點影響?”
不愧是在教育口混了二十年的老油條。這話說得有水平,不提讓食堂提高飯菜品質,而是“注意影響”。
注意啥影響呢?
一中是整個東川市最好的重點中學。不少學生家里有錢有勢。飛翔公司在別的地方亂搞或許人家拿他沒辦法,跑到一中也來這套,只怕家長們聽了孩子訴苦就鬧起來。那些在衛生、質檢、工商部門工作的家長,分分鐘教飛翔怎么做人。要是宣傳口的給它來個曝光。學校方面也吃不消。
真鬧出亂子,對新上任的米慶玲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作為米校長提拔起來的鐵桿心腹,黃偉燦當然要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
可是米慶玲聽了也只笑笑,思忖著敲了敲桌子:“老黃,你太著急了。學生要鬧,就讓他們鬧嘛,只要咱們問心無愧就好。”
黃偉燦呵呵干笑了兩聲。他就是拿了人家的手短,問心有愧呢。
想想如果換成張樹森。聽說學生在食堂鬧事,這會兒早就坐不住了;到底還是米校長厲害呀,這幅穩坐釣魚臺的架勢,那真的是沉得住氣!
只不過黃偉燦最后也沒鬧明白,米慶玲既不勒令食堂方面整改提高飯菜質量,又不約束學生禁止鬧事,她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校方沒有明確表態,剛剛在教職工大會上再次否決拆遷方案的老師們,也對食堂滿腹怨言,不會主動管學生——話說回來,難道還能強迫人家打什么菜嗎?
第一天中午的罷食葷菜運動,學生們大獲全勝,除了最開始賣掉的一些,大部分的葷菜被剩了下來,根本賣不出去。
飯點過了,學生已經散去,朱經理站在空蕩蕩的食堂里,氣得臉色鐵青。葷菜是銷售額的大頭,現在剩下這么多,意味著營業額大幅下降,同時還有很多浪費。
有位大師傅指了指剩菜:“經理,怎么辦?”
旁邊穿件臟兮兮的藍色勞保服,騎三輪車專收潲水煉地溝油的老伙計,就搓著手哈哈笑,食堂的葷菜賣不出去,對他倒是特大喜訊。
朱經理火冒三丈:“留著,晚上熱熱再賣!”
大師傅們面露難色,雖然這天氣還涼,菜幾個鐘頭還不至于變質,可中午都賣不出去,到晚飯時品相只會更差,還能賣得出去嗎?
“今晚不做素菜,看他們吃不吃葷菜?”朱經理一錘定音,他還感覺很有理,把煙頭扔地上狠狠用力踩滅:“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這群小兔崽子!
學生們并不知道后來發生的事情,罷吃葷菜的活動成為這個中午的主題,男生女生都興高采烈的議論著。自從張樹森被雙規以來一直耿耿的那股子郁悶,總算趁此小小的出了口氣。
食堂打飯不打葷菜,這無論如何不能算違反校規校紀,更何況剛剛在教職工大會上否決了拆遷方案的老師們也沒得心情管太寬,所以同學們的心情很輕松。
只有始作俑者齊小然前途未卜,朋友們都為他捏把汗。俗話說槍打出頭鳥,不管占理不占理,只要是出來挑頭鬧事的,往往會被學校方面嚴厲處分。
最近一中校園里風波不斷,又搞出這樣的事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米慶玲恐怕不會輕饒齊然。
齊然中午留在教室寫作業,累了就出去轉轉。不少同學站在樓道口、走廊上吹得唾沫橫飛,都在講今天中午的事情,可他這位正主兒來了,卻沒幾個人主動問長問短,無形中帶著某種疏離。
人們遭遇了不公平的時候,總會希望有人能站出來。帶領大伙兒討回公道;可當對方縮小打擊面,專門針對那位挑頭者時,原來站在他身后的人們又本能的往后退。吝于付出支持。
齊然自己倒是很淡定,這些本來就是泛泛之交的同學,有這種態度實在不奇怪。他像以往那樣大聲回應著別人的招呼,臉上的笑容依舊陽光燦爛。
當然,為他捏把汗的同學也不少。
吳建豪、范韋這些老伙計自不用說。
江小渝回教室就壓低聲音神神叨叨的問齊然會不會挨處分,看他那樣子,只要齊然真的有事。破天荒乍著膽子去求他老爸幫忙都有可能。
就連身處高考沖刺階段,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表哥魯俊浩,也來露了個臉。表示對表弟的關心。
只有林嫣和平時沒什么區別,該說說該笑笑,似乎完全沒把齊然的事情放心上——以至于許悅蘭都有點過意不去,聊天的時候主動找齊然說話。表現得有些刻意。直到林嫣悄悄跟她說了點什么,這才如釋重負般松口氣。
為什么無論什么時候,冰山校花都這么淡然呢?連齊然都忍不住逗她,故意裝出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喂,林嫣你說,學校會不會找我麻煩啊?”
齊小然打什么小九九,林嫣會不知道嗎?她秀氣的眉頭輕輕蹙起,煞有介事的說:“肯定的。米慶玲既然縱容食堂亂搞,必定有幕后原因。事情絕不會這樣就算完。再說她早就看不慣你了,很可能借這件事嚴厲處罰,甚至可能是,開除哎。”
開除?!周圍的同學們一下子驚呆了,如果別人說的或許可以不信,林女王的分析能力,小伙伴們可是佩服得很呢。
“不會吧!”齊然抓了抓頭發,愁眉苦臉的:“那我以后怎么辦?不能讓我沒書讀吧。”
“高中不是義務教育,學校有開除的權力,你只能另外找學校,比如協信,”林嫣一本正經的說著,可嘴角的微微翹起,自然逃不過熟悉她一顰一笑的齊然。
但是在那些不清楚少年和少女之間小玩笑的同學看來,林嫣跟齊然有點意思的傳聞已經不攻自破,冰山校花根本就不關心這小子的死活嘛!
“哼,齊然這小子,鐵定被開除,”張遠航坐在位置上碎碎念。
李逸風偷偷看了看林嫣,覺得似乎又有了機會。
孫濤、李威哥倆跟著起哄:“齊大哥,將來在協信混出名,別忘了咱哥們兒!”
齊然抱拳對這兩位表示感謝,又轉過臉看著林嫣,訕笑著抓了抓頭發:“協信的教學不如我們一中啊…”
“我可以幫你補課哎!”林嫣一本正經的說,幽深如潭的眸子蕩起幾許波紋,顯然想起了當初幫齊然補習功課突擊中考的情形。
噗——周圍同學絕倒,林嫣的回答可真爽快,很多男生禁不住想和齊然調換一下,如果有冰山校花輔導補課,被開除十次也值得呀!
李逸風心頭剛剛燃起的火苗子瞬間熄滅,張遠航也咧著嘴苦笑。唯一不羨慕的就剩江小渝,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因為他也能得到朱曉丹的幫助。
走廊上傳來有規律的腳步聲,孫亮云板著撲克牌臉走進教室,沒有任何預兆的走向齊然。
真的是校方要處理他?
好些男生女生的心提了起來,也有那么幾個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母老虎啊,平時最看不慣齊然了!
“齊然,你…有些事,適可而止,”孫亮云說完走上講臺,“好了,請同學們回到座位,還有兩分鐘就要打預備鈴了,我們先預習一下第三課。”
就這么算了?
男生女生都不敢相信,可整個下午直到放學,沒有任何人來找齊然的麻煩。
“真羨慕你們走讀生,至少晚上還能出去,我們住讀生就等于坐牢了,”放學時,游藝男這么跟齊然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