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載著齊然和林嫣童年記憶,不久前被解開時光封印的廢棄礦井,又按礦長黃智勇的命令在入口加上了鐵柵欄和鐵絲網,做了封禁處理。
事實上這口廢棄礦井位于偏僻的半山腰,因為五年前一條新盤山公路的建成,翻越山嶺的小路平時根本就沒有人走了,草長到了齊腰高,不會有任何人進到里邊去。
黃智勇的做法,有做賊心虛的嫌疑。
在山脊的背陰面,有一座位于龍泉煤礦礦區紅線外的黑煤窯,單看它的挖掘方向,就知道是在明目張膽的盜取屬于龍泉煤礦的礦產資源。
可惜這里是山嶺的向陽面,看不到背陰面,否則肯定會引起陳怡一定程度上的警覺——即使黑煤窯做了停工和其他掩飾,到底還是有蛛絲馬跡留下。
等待打開鐵柵欄和鐵絲網的這段時間,林為民和呂治國始終沒有放棄勸說陳怡的努力。
雷正福也假惺惺的幫兩句腔,實際上早看出陳怡這女人性格強勢而固執,決定了的事情很難更改。
陳怡怎么可能放棄呢?主坑道作業面并沒有什么情況,美國西太平洋大學雙料博士的唐副總工以專家身份做出了保證,于是陳怡決心趁勝追擊,對地方上林、雷兩派的糾葛置之不理,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盡快解決問題:
不是煤礦職工罷工鬧事嗎?你們一個都不要下井,盛華幾十萬員工隨時調人過來接管,離了張屠戶也不吃帶毛豬!
不是說有透水預兆嗎?我親自下井勘察,把情況調查清楚,做出妥善的處理,看你們還有什么理由?
同時陳怡也很清楚她的高層身份意味著什么,她故意居于弱勢的地位,給外界一個被逼下井的印象,既避免了以自身背景硬壓地方官員的名聲,又清晰的傳遞出對東川方面的不滿。
女強人就是女強人,一箭三雕!能做到盛華這個特大型企業集團的掌舵人,陳怡絕不只靠紅墻之內的出身。
鐵柵欄被拆開,鐵絲網被剪掉,廢棄的礦井豁然洞開。
陳怡朝齊然招招手:“小朋友,怕不怕?不怕的話,就給我們指出你發現透水預兆的地方吧!”
“下個井而已,有什么好怕的?”齊然瞥了陳怡一眼,把帶礦燈的安全帽往腦袋上一扣,頭也不回的走進了礦洞。
“這孩子挺有脾氣嘛!”陳怡笑笑,沒有和齊然計較的意思。
可林為民、雷正福為首的東川官員也想跟著下井,就和剛才下主坑道作業面的時候一樣,被她綿里藏針的堅決拒絕了。
林為民涵養好沒說什么,呂治國就氣得腮幫子發緊,等盛華的人都跟著陳怡進了礦井,連雷正福在旁邊都顧不得了,悻悻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更年期綜合癥!”
雷正福滿臉假笑,打個哈哈:“呂局長發什么火啊?陳總的作風確實比較這個…啊,不過也能理解,女強人嘛,哈哈!”
尤建剛、黃志勇都挺高興,雷正福雖然工作沒做好,但態度上始終是堅定不移站在盛華這邊的;林為民一方則口口聲聲安全問題,拿著雞毛當令箭,給了職工罷工鬧事的借口,等到上級領導問責誰“逼得”陳怡親自帶隊下井,他林副市長難辭其咎!
在他們眼中,雷正福已經在常務副市長的競爭中取得了勝利。
林為民還沉得住氣,這里地勢較高,他就點燃了香煙,站在山腰俯瞰龍泉煤礦,裊裊輕煙中這位副市長的面貌變得有些模糊…
礦井里面,齊然帶頭朝地底深處進發,每個人頭頂都有只頭戴式礦燈,二十多道雪亮的燈柱縱橫交錯,把黑暗的地底世界照得如同白晝,巖壁、散落的煤塊、當年留下的支撐柱、拆掉鐵軌只剩下凹槽的礦車軌道,塵封了幾十年的景象,全都清晰的呈現在眼前。
盛華的技術人員也不是吃素的,以唐副總工為首,拿著很多先進儀器沿途測量,手持式一氧化碳監測器、光干涉甲烷測定儀…另外還配備了自動蘇生器、正壓氧氣呼吸器等救生設備,全是锃光瓦亮的進口貨,叫齊然看了也替老爸臉紅,礦上也有類似的設備,可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啊,有的儀器年紀比齊然還大呢!
再看身邊這個陳怡,似乎也沒有之前那么討厭了——老爸在家里成天念叨技術改造,就是缺錢缺技術,要是礦上都能像盛華這樣,那也挺好的。
就是盛華太瞧不起人,把龍泉煤礦的職工當成包袱,恨不得全都扔掉,這種態度真叫人惱火!
齊然懷著復雜的心情,領著陳怡一行往下走,前不久剛和林嫣下來過,重走一遍是輕車熟路。
地面上很多煤塵,有的地方還留著他和林嫣上次進來踩的腳印。
“看,這是我上次進來的腳印,”齊然指著一處腳印給陳怡看,表示他并沒有說謊。
“唔,我看看,好像還有女生?”陳怡笑起來,眼角的魚尾紋更深了,中年女強人嚴肅的臉上,卻有那么點少有的戲謔。
齊然發窘,習慣性的抓頭發,忘了戴著安全帽,手指頭在帽子上抓得吱吱響,臉就更紅了。
盛華的女秘書又把齊然看了看:希望少年并沒有說謊,或者說即使有差錯,也是被有心人利用吧,否則對陳總來說就太…
這條礦井是五七年左右開挖的,特殊時期只講個大干快上,很多地方做得不規范,盛華的幾個工程師拿著圖紙和實地情況對照,一路都在不停的搖腦袋,顯然圖紙記載的內容并不準確。
唐副總工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了,落在隊伍后面和幾個技術人員竊竊私語,他的結論是建立在圖紙基礎上的,如果圖紙本身不準確,那么由此得出的結論呢?
確實是在走過十幾二十米那個冬暖夏涼的恒溫區之后,越往下走越陰涼。東川的夏天來得早,大家都穿著襯衫和薄款西褲,充分感受到礦坑里那股子涼颼颼的陰濕氣兒。
正常情況下,因為熾熱的地核,越往地心溫度越高,大約每深入三十米則溫度上升一攝氏度,這里出現了反常情況,立刻引起了技術人員的警覺。
一名女技術員把測溫計的探針插進洞壁煤層,看了看讀數立刻報告:“隨著高度降低,煤層溫度出現異常波動!”
另一名拿著濕度儀的工程師也匯報:“空氣濕度在增大!”
齊然沒好氣的說:“還用得著測?再往前走,洞壁都掛汗了,用手摸都能摸到。”
哦?陳怡繼續往下走。
唐副總工從后面趕到前邊來,滿臉歉意沖著陳怡:“陳總,這里已經出現透水預兆了,是不是立刻回去?”
陳怡沉著臉反問:“那會不會影響到主坑道作業面?”
這…唐工遲疑了一下,口氣也不如開始那么肯定了:“應該不會吧。”
“繼續往前!”陳怡手一揮,態度不容置疑。
齊然已經找到了上次他和林嫣摸到掛汗那兒,想想也奇怪,當年一個小女孩怎么可能走到這么深的地方?上次又來,肯定錯過了當年真正的相遇之處,不知不覺就走這么遠了。
陳怡伸手到洞壁上一摸,根本不需要任何儀器就能得出結論,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鄭重:“齊然小朋友,非常感謝你提供的情況!阿姨必須向你道歉。”
也沒有什么啦,齊然很有點不好意思,陳怡比他母親魯愛華的年紀還大呢。
盛華的技術人員開始勘察采樣,并沒有太著急,因為這是廢棄的礦井,不存在采掘作業,地質構造是相對固定的,也許透水預兆出現之后很久,都不會真正發生透水事故。
齊然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陳怡說話,感覺這個滿口京片子的女人,似乎并不像傳說中那么兇。
不知道怎么回事,腳底下的地面很輕柔舒緩的上下晃了晃——齊然并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地震先傳來的縱波,還以為是自己腿發軟。
接下來坑道頂部噗噗掉落的碎小煤屑,就讓坑道里所有的人瞬間呆滯: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