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正同志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見到領導不心慌,一般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因此,他在見到胡書記后,首先對胡書記能來領導盧江縣委和盧江人民建設四化等等表示由衷地歡迎;其次,趙德正則從自己原來分管的工作談了盧江的農業與交通;再次,則是對組織上讓他暫時主持縣政府工作感到惶恐,希望胡書記多多幫助他(這話說得漂亮)。
“老趙,你對盧江的整體發展,有什么看法?”胡永生關心的是這個。
這個問題,過去的趙德正基本沒思考過,好在兒子趙無極晚飯前給他提了個醒,剛才他在書房里也思考過一個多小時,腹稿已經打好,正準備提筆以書面的材料交給胡書記呢。
“呵呵,胡書記,這個問題,我本來準備以書面材料的方向面呈,并請你指正呢。既然書記問到了,那我就說說。”趙德正此時也是非常自信,有如魔王附體,開始滔滔不絕、邏輯嚴密地講了起來。
這一講,就是半個小時,中途,他連胡書記親自給他斟茶,都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如果趙無極在場,肯定會大嘆:趙老爸呢,你不累,難道書記也不累?
末了,胡書記發自內心地勉勵了趙德正同志幾句,將他送出了門。當然,趙德正同志走之前也沒忘了把一小盒茶葉放在胡書記的桌子上。小禮物,表示個禮貌罷了。
“這是個人才啊,可是,這是一個有缺陷的人才!”胡永生立即想起在梓州的那晚何克禮給他講的盧江的干部們的情況。
一般這種匯報,要談問題,只談主要的一點就行,你什么都談完了,那要領導干什么?一個人,太聰明了太實在了也不太好。
這個夜晚,盧江睡不著的人很多。蔡國安和唐保安被“協助調查”,讓很多區鄉干部頓時失去了靠山,也讓更多的干部看到了官場的殘酷!明明前一分鐘還在主席臺上,后一分鐘則成了階下之囚;明明前一分鐘還是人上之人,后一分鐘則變成了一條落水狗。
人生際遇反差之大,莫過于此。
當然,也有人看到了機會。在官場上,要想上位,僅靠自己打拼是永遠不可能的,得上面有人提拔,同時還得有空位。只要稍稍懂點官場學問的人,就知道此次盧江空出來的位置絕對不只是一個或兩個,那些被警察傳訊的局長、副局長們空出來的位置就不說了,即便是縣級領導的位置,也不只那個數。
當然,并不是每個人都在想“上位”,譬如費仁強,此時就想不到那兒,而是在想如何“保位”,如何與趙德正同志改善關系。
這個夜晚,睡不著的人也不會是因為“上位”或“保位”,譬如小美女古麗雅,就是因為思念一個人而睡不著,古麗雅思念的這個對象就是趙無極。
古麗雅比趙無極小兩歲,從小就跟在無極哥哥屁股后面玩的發小。此前,古麗雅對趙無極的感覺就是一個大哥哥,但是,最近她的腦海里卻經常浮現出趙無極的影子,而只要有機會,她也會躲在暗處,偷偷地看趙無極的背影。
“我會不會是愛上他了?”古麗雅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的情愫到底屬于哪一種!
想著想著,古麗雅終于想到了一個主意。
這個夜晚,趙無極將老爸趕出書房后,就躲在自己的房間內,埋頭于他的大計了。他計劃寫的《鳳山奇觀》系列文章,并沒有一個總標題,都是單獨成篇;至于文章體裁,他自然選擇了散文或美文的筆法,這樣的文章,報紙副刊往往比較喜歡。
但是,當他坐在模擬空間的電腦邊時,卻發現這文章并不好寫。連續開了幾個頭,趙無極都不甚滿意,直接趙無極在系統中抽完五支煙后,他才明白癥結所在。前世,他壓根就沒寫過文藝類文章,沒一點文學積淀;而重生之后,因為系統的原因,他到是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是漢語言文學,雖然才堪堪達到“精通”,但就這個水平,也比很多所謂的教授強多了,因為系統評價的“精通”,那是真正的精通,而不是世俗理解的那種精通。譬如,他閱讀的古代典籍,就遠超這個時代普通教授的閱讀量,而且,他還讀到了很多已經失傳了的典籍。
也恰恰因為這個因素,造成了趙無極眼光很高,看文章入木三分的境界,但他實際的動手能力即寫作能力,卻幾乎完全接近于零。
“眼高手低啊!”當趙無極發現自己的毛病之后,他的心再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驕傲,心態漸漸地平和下來。一篇千字文都搞不定,還說成為什么文學大家、著名作家?這不是扯蛋嗎!
當又一支煙從趙無極的手上燃盡之后,他并沒有立即碼字,而是將記憶系統的有關內容調出來,反復地觀看、體會、感悟。
木雕與竹編,是趙無極準備先寫的兩篇文章,而兩方面的資料他此前也準備得特別豐富,這些資料,并不只是文字資料,甚至文字資料特少,主要是一些現場采訪在調查時的音像資料,包括各類彩色照片,而且,系統在記憶時,根據趙無極眼神與心緒的變化,還時而加入一些特寫鏡頭,譬如趙無極慈祥一尊觀音像時,那木雕觀音就會靠近鏡頭,變得越來越大,直到栩栩如生,最特別的還不在這兒,而是這些音像資料都是“全景式”的,即趙無極在欣賞這些資料時,相當于再次“身臨其境”。
趙無極反復地觀看著這些資料,全然不在乎每5個小時要消耗1點積分的事實。終于,在他反復觀看之后,終于有所感悟。
這種感悟,首先并不是木雕本身,而是系統給他提供的一種“記憶方法”。理論上講,系統記憶與人腦記憶應該一樣或一致,但系統的功能卻遠超人的記憶能力。譬如,系統的記憶更富有邏輯性,即便是一個老藝人在那里雕刻一塊木頭,趙無極也能看出其中隱含的邏輯關聯;譬如,系統的記憶更強調重點與特點,人的記憶,之所以容易“忘記”,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人的記憶是本能的、原始的,與個人的好惡有很大關系,但系統的記憶卻要理性得多,趙無極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在觀察一些木雕作品時,意識并沒有注意到其中的一些特別,但在系統“復述”出來后,那種特點就凸顯出來了,讓趙無極又有了新的發現。
換一種說法,那就是趙無極通過系統整理出來的記憶,所看到的已經遠越了木雕工藝本身,他看到了樹木長在森林里的情形,他看到了老木雕師手把手地教導自己的后代,他看到了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被雕刻出來后,藝人們臉上那滿足的神情。
其次,才是關于木雕本身的藝術價值與賞玩價值。這一個方面,此前趙無極也思考得多,一直難以下筆或一直把握不住的原因就在于,他只看到了這種靜態的美,而沒有看到木雕本身就是一種生活,一種歷史。
說實話,在五棵松和大碑石村,木雕并不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實際的好處,一些年輕人,可能更熱衷于打獵、采摘山珍,但是,在一些中老年人中,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似乎對木雕情有獨鐘。
如果是過去,趙無極對此可能沒什么感悟,但通過對系統資料的反復閱讀,趙無極卻發現了這種生活背后的意義。這種意義,用后世時髦的話說,就叫文化。但他真正的意義卻在于人的精神,可以說,木雕對于五棵松和大碑石的村民而言,就是一種精神,一種寄托。有如一個不喜歡釣魚的人,永遠也不懂釣魚的樂趣一樣,他們樂在其中,情有獨鐘,無不是他們契入生活的一種方式,一種態度,一種精神。
而人類生活的意義,也正在于這種生活與精神的豐富性。只是,華夏的后來,只奉信一種主義,那就是金錢主義,只奉信一種力量,那就是權力的力量。
感悟到這個程度,趙無極再也不糾結于文章如何開頭,而是從一個老藝人正在勞作的場景開始寫起,然后寫他的作品,寫他技藝的傳承以及左鄰右舍的師兄弟,寫他所在的村莊,寫他背靠的大山與森林…在最后,趙無極才寫到了木雕工藝品“著在深閨人未識”的窘境。
當然也少不了趙無極這個作者對這一切的感悟。
敲打上最后一個句號后,趙無極對自己的“處/女作”又進行了反復地修改、潤色,直到自己比較滿意沒有明顯的瑕玭為止,此后,趙無極又用電腦,打印了幾張彩色照片,裝進一個信封,他準備把長達3500字的這篇名叫《鳳山木雕,一種難以言說的美》的文章寄給省報副刊。
前世,趙無極閑暇無事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讀報紙,省報副刊上的那些文字,曾經相伴過他很長一段時間,或許,這也算得上另外一種“情有獨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