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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你在想什么

  送走了項成賢,天色已經是黃昏時分,僅有一道巴掌大小窗口的牢中也漸漸黑了下來,方應物又恢復到了百無聊賴的狀態。

  坐詔獄的榮譽感和新鮮勁兒一過,剩下的就是無聊了――確實很無聊,連個提審都沒有。這時候即便給方應物一本四書五經,只怕他也能津津有味的翻看了。

  正當方應物閉目養神胡思亂想時,忽然聽到幾聲響動,眼皮微微亮了一亮。他睜開眼看,便昏暗的光線躍入眼中,再細看,便見汪芷又舉著火燭出現在門口地方。

  與昨夜不同,這次汪芷另一只手還提著食盒。牢中有一張簡陋的破桌子,汪芷便將食盒丟在了桌案上。打開后,里面有酒食。

  方應物目光隨著食盒轉來轉去,心里已經是波濤起伏,自家何德何能,敢勞駕御馬監太監兼提督西廠親自來送牢飯?縱覽大明史書,有廠衛大頭領親自給犯人送牢飯的記錄么?

  汪太監開口閑聊道:“今日我閑來無事,便去宮中轉了轉,順便打探了點消息。你這狀況確實不大妙。這次皇爺真惱火了,我看是沒什么法子轉圜。”

  方應物試探道:“廠督此話過了,在下區區一介儒生而已,何至于此?”

  “話要從頭說起,當初皇爺之所以準了你父親入東宮的提奏,是因為你們父子名氣不錯,便存了幾分拉攏你們父子的心思。說透了,就是皇爺想收買人心,讓你父親感恩戴德。將來也好作外朝助力。

  你也知道,皇爺最厭煩外朝言官多事。那幾個有名的刺頭都是記在內宮屏風上的,當年你父親也在其中。只不過這三年來。你父親略顯沉穩,皇爺便誤以為改正了。

  在皇爺心中,已經是施恩與你家了,剛送了一個東宮侍班名位沒多久,但你家卻依舊不識好歹,這次還率先跳了出來指手畫腳,簡直就是忘恩負義,能不讓皇爺大為惱火么?”

  方應物不由得仰天長嘆。說來說去,就是天子對“辜負圣恩”的父親惱怒。又擔心拿下父親震動太大,而且還有點自打其臉的意思,便拿自己這軟柿子撒氣唄,只不過在過程中擺了一個烏龍而已。

  果然是每一個偉光岸身影的背后,都有一個或一群屢屢倒霉的親屬吖!

  汪芷自然是體會不到方應物那小悲憤心情,很絕然的說:“何況你這事引發爭吵又惹得皇爺大為煩心,又關系到皇爺的臉面問題,沒人能幫你開解。總而言之,成了一個死結。我看你這次很難過關了!”

  隨即汪芷拿出酒壺和酒盅,斟了兩杯酒,“我做人向來恩怨分明,你助我立下大功。但此次我無能為力,唯有用杯中酒表明歉意!”

  汪芷舉了杯,但方應物久久沒有應答。他先是遲疑的對酒杯端詳片刻,又狐疑的看了看汪芷手里的酒杯。突然來敬酒。難道想送自己上路再細細一想,自己在牢中“暴疾”掛掉似乎也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冷場片刻。汪芷冷哼一聲,將兩人各自面前的酒杯換了過來,仰頭一飲而盡,然后對方應物示意。

  方應物再次看了看汪芷手里的空酒杯,又盯著換到自己面前的酒杯研究,這換酒杯的舉動是不是也早在別人算計之中呢?

  冷不丁的,新換到方應物面前的這酒杯又被汪芷抄走了,同樣被她一口飲盡,并亮出了杯底。

  方應物抬起頭,見汪芷滿臉都是濃濃的嘲諷,很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不得不加倍小心啊。”隨即他也主動斟滿,敬酒道:“多謝廠督盛情,請!”

  汪芷微微蹙眉,她沒什么酒量,也不大喜歡飲酒,但還是再次飲盡了。頭略有眩暈,不過還算清醒。

  方應物還是有幾分尷尬,又起了話頭道:“我這事真是死結?那總該有個說法,難不成要將我在天牢關一輩子么?還是拉出去斬首?”

  汪芷惡狠狠的答道:“殺你是不會的,按慣例大概會發配貶斥。蠻疆絕域,山高路遠,唯有祝你一路走好,到了煙瘴之地后還能活著回來!”

  這方應物仿佛看到了楊慎、王守仁等“后輩”在向他招手那也實在太辛苦了。

  嚇唬完方應物,汪芷又試探道:“你難道沒有其余想法?難道受了這不明不白的冤枉,你心里就服氣?”

  方應物嘆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還能有什么想法?心里不服氣又能怎樣?”

  “我觀你淡定如常,你肯定有主意罷?”

  方應物凜然道:“君子臨危不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前賢曰,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呵呵呵呵”汪芷輕笑幾聲,“那都是你們讀書人實在沒辦法時說的話吧?人但凡要有一線機會,誰又肯坐困愁城。”

  不等方應物表示不滿,汪芷又道:“再則,若是你父親那樣的人說出這種仗義的話,我倒是相信。至于你就算了。”

  方應物忿然道:“你何以小覷我?”

  汪芷很有把握的說:“就憑你剛才那小心翼翼、千堤防萬堤防的模樣,我就能看得出來。如果你已經心死如灰的絕望,肯定對周圍得過且過的不太在意了。

  而你剛才偏偏處處疑神疑鬼,這么說明了你心中定然還有什么希望,所以才會加倍小心翼翼的保住自身,免得陰溝里翻了船!說罷,你的希望到底是什么?”

  方應物大驚失色,汪芷向來是簡單粗暴的風格,或者說做事懶得費心思,并不是那種心思細膩的人,今天竟然如此反常!他忍不住失聲問道:“廠督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聰明?”

  汪芷怒道:“這是你那孫家小情人說的!她說方相公面臨危難時,若心有定計便會淡然如常,若沒了主意時,慌亂起來比誰都惶惶然。”

  方應物很出乎意料,一時間愣了愣。

  汪芷便語含威脅道:“說起這孫家小娘子,自從得了個夫人名位,仿佛有不少人想來提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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