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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有志不在年高

  項成賢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天子將泰山地震之事下發廷議,等于是給了朝臣一個相對公正的平臺。公正之處就在于,雖然萬安已經先入為主的占了先手,但天子仍然給了別人發聲機會。

  在這種場合比拼的就是各方嘴炮功力了,如果方應物這樣有名的正統派重火力缺席,確實令人遺憾,而且是非常令人遺憾。

  但方應物不在意的說:“你何必為此沮喪?道理說辭無非就是那些,我傳于你和洪兄,再由你和洪兄出面激辯,不也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項成賢搖頭道:“同樣的話,由我去說,別人就敢質疑反駁;但由你去說,別人或許就屏息收聲了,所以效果是不一樣的。”

  方應物對項大御史的話啞然失笑,“你是不是想多了?除了你,還有別人會這樣想么?”

  項成賢很肯定的答道:“我可不是說笑,也不是因為你我關系才抬舉你,除我之外應該還有不少人作此想。”

  國朝士林充斥著名聲崇拜的習氣,一個人聲望到了一定份上,有時候真就是略顯盲目的眾望所歸,當然令人失望之后的反噬現象也很嚴重。

  假如方應物能站在廷議舞臺上,如同正道人士所期待的那樣擊敗力挽狂瀾,那必然會享受極大的榮光,這可不啻于擎天保駕之功。

  但如果反過來呢?如果方應物在眾望所歸之下折戟沉沙,沒準就要承擔所有失敗責任了,很可能成為憤怒情緒的集中爆發點。因為輿論總是需要為失敗尋找責任人。除此之外,還要面對萬安的瘋狂報復......

  換成別人總得在兩種選擇里糾結一下。但是方應物不用多想什么。糾結也沒用,反正他一介平民身份。沒可能去直接參加廷議,還有什么好想的?

  項成賢看著一言不發的方應物,忽然皺起了眉頭,“我現在又感覺到,你有些變化。”

  方應物仍然漫不經心,隨口問道:“什么變化讓你看出來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此刻你應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怎會如此平靜淡定?難道你心中害怕了?”項大御史答道。

  方應物心里陡然一驚,他娘的。你不要像女人一樣敏感好不好?但他口中否認道:“扯什么鬼,我方應物堂堂男兒怎會害怕?我是想,操心這些也沒用,反正我又不可能上朝堂去,自有正道諸公主持大局。”

  “他們那些紙糊泥塑的人若能指望得上,我也不會對你寄托厚望了。”項成賢對袞袞諸公表達了輕蔑之意,轉而又道:“再說如果你真有心一搏,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嘗試混進朝堂。即便不能,也會通過重重渠道親自發聲。而不會如同眼下一般無動于衷,只顧將我推到前面去替你打擂臺。”

  方應物捫心自問,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點的畏懼感啊。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歷史車輪的軌跡仿佛變幻莫測——最關鍵的是。這次連方應物自己也沒有把握了,他真不敢肯定自己這方不會輸。

  雖然以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類似狀況,不過其它事情即便都失手了。無非也就是人生道路上的曲折而已。只要最后在東宮太子之爭中站隊成功,那一切都不是問題。之前所有逆境都可以翻盤。

  但今次不同,一旦東宮換了人。便意味著未來天子也要換人。那他方應物的人生道路也就沒希望了,什么志向抱負都是空話,沒有任何翻盤指望,這才是讓方應物最感到忐忑的地方。

  想及此處,方應物默默為自己辯解道,這不是害怕,而是謹慎,正所謂未料勝先料敗。他必須要考慮,如果真讓萬安得逞,自己該怎么辦的問題了。

  當然,方應物還有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時間是站在他這邊的。萬安已經要七十了,而他方應物才二十多歲,這就是最大的自保優勢。大不了躲回老家,在朝廷權力很難直接觸及到的偏遠鄉村里,熬到萬安去世,然后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回到家里,方應物吩咐道:“自今日起閉門謝客,誰也不見!我要仔細看一看,這兩天會發生什么事情。”

  然后,當晚便有三四個人來拜訪方應物,次日又有七八個人來拜訪方應物。不過客人都沒有得到主人接見,只能望門興嘆。

  這讓“隱居”在家的方應物暗暗吃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莫非有些事情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真讓項成賢說中了?

  朝廷上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即將舉行的廷議,必將為東宮之爭畫上一個表示結束的句號。也就是說,大明江山社稷的前途命運就要決定于那時那刻。

  朝中尚有良心的正義人士無不憂心忡忡,因為奸賊那一方看起來實在強大,太子一方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正式被廢簡直是個奇跡。如果這一關撐不過去,那就徹底完蛋了。

  朝廷中還有誰能撐起正道一方?次輔劉棉花,那是搖擺不定的墻頭草;泥塑六尚書,只有三種,萬安一方的,劉棉花一方的,中立打醬油的;

  高層一團漆黑,再看中低層里敢于抗上的清流代表,如毛弘、丘弘、方清之等人,病故的病故,致仕的致仕,被貶的被貶,數年來被連續打擊過后,這時候都指望不上。

  在這個生死關頭,正道一方需要英雄出現。眾人議論來議論去,漸漸地發現,雖然清流人數不算少,但能最大限度獲得認可的似乎只有方應物了。方應物的出眾能力和過往戰績,都能給別人特別的信心,其他再沒有誰能達到這個地步。

  盡管方應物現在是個布衣,但好歹人還在京城;盡管方應物當初也不過是六品,但戰力卻不僅僅是六品;盡管方應物還很年輕,但有志不在年高;盡管方應物才進士及第四年多,但聲威遠超于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家伙們。

  而且,方應物是絕對不懼怕以萬首輔為首的奸邪勢力,也絕對不會與奸邪妥協!坊司胡同里發生的一切,足以說明方應物有多么強硬!

  所以方應物悄悄打聽了輿情形勢后,頓時有點憂郁了,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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