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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唇槍舌劍(下)

  見天子仍然沒有主動說些什么的意思,梁芳便又開口對天子道,“外間皆傳方大人乃是剛正之人,奴婢如今見了真人,才知道傳言不可信。眼前這方大人在皇爺面前搖尾乞憐,哪有鐵骨錚錚的模樣?”

  又來了…方應物忍不住心頭一緊。梁芳這話不同于剛才的直白。暗藏好幾種玄機。一是激起他的情緒;二是制造君臣之間的對立氣氛。

  第三點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相當于制造輿論。周圍這么多耳朵聽著,君臣相見的細節必定要被傳出去。

  如果梁芳這句話傳開,那他方應物成什么形象了?十幾年前那次君臣相見時,太監們傳了一句“只知道山呼萬歲”,便把幾位閣老貶成萬歲閣老了;而今天稍有不慎,自己又要重蹈舊轍。

  無論如何也該先將眼前這關過去,方應物組織著語言,喝道:“梁芳!你蓄意挑撥君臣和睦,到底居心何在?難道你眼里就看不得君臣相得,唯恐天下不亂么?真乃無恥奸邪也!”

  天子也覺得梁芳說話有些過分,他本性終究是喜歡“一團和氣”不喜歡吵架的,輕輕咳嗽了一聲以示警告。

  梁芳卻又道:“奴婢只是看不慣這等表里不一的人而已!方應物表面正氣凌然,背地里也同樣鬼鬼祟祟?據奴婢所知,方應物與某內監往來密切,堪稱是攻守同盟,卻仍然以清流正人自詡,簡直笑死人也!”

  天子一直很隨意的聽著梁芳與方應物對答,但此時梁芳所言終于引起了天子的特別關注,側頭垂詢道:“此人為誰?”

  天子問的雖然言簡意賅,但意思也很明確,就是要知道梁芳嘴里這個與方應物勾結的內監到底是誰。而方應物隱隱有不妙預感,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上。

  梁芳掃了方應物一樣,這才答道:“東廠汪直!”

  方應物在旁邊聽到,宛如晴天霹靂,忍不住心神大震!他與汪芷的秘密關系,難道已經被梁芳所探知?若是如此,他竭力打造的穩固根基便要出現崩盤跡象了,無論個人形象還是權力根底,全都要推倒重來。

  虧得多年修煉有為,方應物雖然心里已經劇烈跳動,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只是滿臉驚訝,佯裝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故而只能借著驚訝拖延時間。

  這邊天子皺起了眉頭,又問道:“你可有什么實證?”梁芳又答道:“奴婢手里并無實證,只是所見所聞一些事情后的猜測和推斷而已,皇爺大可不信。”

  方應物幾乎要傾倒,這梁芳毫無實據全是猜測,還敢如此理直氣壯的說出來,也真是絕了。

  但又不得不承認,梁芳這樣不是沒有效果,他不用真的去證明什么,只要挑起聽眾一絲疑心就足夠了。再說如果沒證據還強行裝作有證據,弄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從另一方面還可以看出,梁芳在天子面前確實得寵,以至于說話竟然可以如此隨意!這讓方應物不能不加倍的警惕和小心。

  此時不能再裝傻觀望了,方應物連忙“哈哈”大笑幾聲,“梁公公當真會說笑話!”

  又上前一步,奮力搶過梁芳的話頭,對天子奏道:“臣與廠督汪直確是相識多年,昔年在邊塞時便與汪芷打過交道。

  彼時強敵在側,齊心合力一致對外才是正理,哪有太監與文臣武將的區分?難道臣與汪直為了表現不同,故意要彼此內訌?

  至于到了京師之后,說臣與汪直勾結更是無稽之談,這樣的謠言完全不可信,臣不屑置辯!”

  梁芳追問道:“是不屑還是不能?莫非你方大人從東廠受益的時候還少了?就我所感覺,仿佛東廠處處都在協助你,這難道都是巧合不成?”

  方應物冷哼一聲,繼續對天子辯解道:“梁芳所言,實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別的不提,只說近日的事情,若汪直與臣彼此為同黨,當初王敬之死沸沸揚揚時,明明年前便可以洗清冤屈,但汪直怎會拖延查明事實的奏疏,讓臣繼續陷于不白之冤?

  若汪直與臣為同黨,明知臣回京之后面臨復雜情勢,為何還要遠赴邊關,不在京城坐鎮協助微臣?

  若汪直與臣為同黨,那臣今日要進宮面圣,汪直為何不能進宮像梁芳一般隨侍左右,然后助臣一臂之力?遇到面圣這樣大的事情,汪直還不出現,任由臣被梁芳折辱,又哪里像是盟友了?”

  梁芳一時間啞口無言,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如果一定要指責汪直與方應物互相勾結,但說起近期的事情,卻又從理論上說不通。汪直讓方應物陷入了麻煩,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時候連個面都不露,哪里像是勾結起來?

  最后方應物硬邦邦的對天子奏道:“梁芳此言,莫須有而已!”

  朱見深微微點頭,表示采信了方應物的說法,暫時平息了爭論。但是真正心中所想誰也不知,朱見深畢竟做了二十年天子,縱然不大成器,但也有他的城府。

  方應物說罷感到額頭上冒出了幾滴汗,但為避免君前失儀,或者說為了避免被別人看出心虛,硬是忍住沒有伸手去擦拭。

  真是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汪芷給自己惹了麻煩,又心虛的躲出京去,叫自己屢屢難受不已。卻不料她這種表現,在今天面圣時成了擋箭牌,堵住了梁芳的嘴。若汪芷這段時間對自己鼎力相助,那今天可就有嘴也難說清了。

  不過經此一遭,今后與汪芷的往來和關系必須要加倍謹慎了,說不定還要另行想法子。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現在還是先看緊眼下關口再說。

  梁芳嘴角噙著幾絲冷笑,這是第三板斧,仿佛依舊沒有奏效。不過沒關系,連續三板斧下去,足夠讓方應物費心費神、疲于奔命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方應物越連續招架下去,越容易出問題,等到最后出手時才好一招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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