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被派來務工的軍士顯然對年輕文弱的知縣沒有什么畏懼感,事實上知縣平時也只能管到民戶,而軍戶并不歸知縣管理。
人群涌到方應物面前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一個個都指手劃腳的動作極大,仿佛一不小心就能碰到方應物似的。只是中間還隔著衙役,叫他們過不去而已。
方知縣面色如常,高聲喝道:“爾等擅離工地,到本官這里作甚!”
軍士里有人高呼道:“人都是肉長的,連續幾日不得休息,這活計斷然沒法做了!”
“是極是極!這雨下個不停,我等不能一直冒雨做事!”
“兄弟們累死累活,小命都只剩中冬,真做不下去了!”
方應物又沉聲道:“正所謂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爾等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么?”
人群里老油子一通哄笑,這知縣果然是太年輕了,還真把這些大道理當成寶了么?又有人起哄叫喊著:“難道知縣大老爺想養著我們么!”
有衙役輕蔑的撇撇嘴,這些不知死活的軍士不清楚,但他們衙役已經明白得很。這位年輕縣尊一旦開口說大道理教訓人時,必然同時也已經暗動殺機。
方應物掃了幾眼,反問道:“那爾等想怎么樣?”
有人高聲答道:“就請縣尊大老爺行行好,讓我們散去罷!”也有人叫道:“若有什么稿賞,兄弟們也能受著!”
糞天化低聲道:“設法安撫一下較好,不可因小失大。畢竟若工事不能按時做完,要直接受處分的是東主。”
方應物輕笑幾聲,再次開口高聲道:“本官可以稿勞爾等,但心里不得章法,你們過來幾個領頭人,與本官商議一番。”
軍士歡呼幾聲,沒多久便推出五個人,圍護方應物的衙役放開口子,讓這幾人進來。
有個叫張升的隊長嬉皮笑臉的著問道:“不知縣尊老爺想要搞勞些什么?在下先替弟兄們謝過賞了。”
方應物不動聲色的問道:“本官今日要是沒有搞賞,又當如何?”張升打個哈哈答道:“那便散去各自回營,想再把人找齊,可就不容易了。”
方應物側頭對方天化問道:“你熟悉軍法么?軍士臨陣脫逃,該當何罪?”
糞天化愣了一愣,“在下雖不熟悉軍法,但也知道,士卒臨陣脫逃,必是斬首死罪!”
方應物冷笑幾聲,指著張升道:“天子詔諭我等到此,本地就相當于陣前,工事就是作戰,本官就是指揮。爾等目無上官,煽動變亂,臨陣脫逃,數罪并罰,該當死罪!”
張升等人聞言,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連外面軍士也有跟著笑的。他們不信,這文弱書生膽敢真在這里殺人。他們是軍戶又不是囚犯,這知縣真以為他有尚方寶劍么?
方應物對左右喝道:“愣著作甚?給本官拿下!”又是方應石一馬當先,沖了出去,其次是張貴,只比方應石慢了半步。
張升等被騙進來的幾人一通騷動,待要反抗,卻見沖過來的衙役人人手持明亮鋼刀,絕對鋒利的真家伙!登時就不敢亂動了,刀槍無眼,他們手無寸鐵肯定要吃虧。
外面軍士想要跟著騷動時,卻見衙役都拔出了各種兵刃,虎視曉曉的盯著他們。
這些人雖然號稱是軍戶,但并非三大營里的精銳主力,近三十年來沒打過仗,心性和戰斗力和普通百姓也差不多,此對手里更沒有武器。
眼瞅著一干衙役都是拿著真家伙有備而來,一干外圍軍士便不敢輕易往上沖了。
況且他們不相信,方知縣真敢在這里殺人,所以也就沒必要去玩命救人。
糞天化剛才沒注意,這時候瞠目結舌,沒想到東主將縣衙里壓箱底的裝備都帶出來了,倒真是有備無患。不過一想到東主那謹小慎微惜命的風格,便也不奇怪了。
里面張升等數人被方應石按倒在地上,仍潑皮氣十足的叫囂著:“小縣尊,你休想嚇唬爺爺!爺爺脖子就在這里,有種便來砍!”
方應物充耳不聞,冷酷的一揮手道:“留著作甚?全部斬首示眾!”
“是!”張貴抱拳領命,回身招呼同伴動手時,方應物又吩咐道:“此事實在令人作嘔,別在這里臟了本官的眼睛,帶到那邊胡同里處刑!”
現場一片死靜,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著方知縣和五個階下囚,仍然不能相信,一個好像連血都害怕的文弱知縣真敢當場殺人,這實在不可思議!
張貴便帶十幾個衙役提著五名人犯,鉆進旁邊巷子里。在場所有軍士還在直愣愣的,沒有起來大鬧,仿佛要等著最后結果。
聽到幾聲呼喊,然后便見幾個衙役現身胡同口,手里提得東西赫然都是首級!明明白白的人頭首級!
方應石連忙朝著那邊叫道:“大老爺心地慈善,不想見這些東西,先拿遠些!帶回縣衙去記錄備查!”哪幾個衙役聞言又提著首級縮回了胡同里。
這邊軍士一陣嘩然,軍官對士卒處刑斬首不是沒見過,卻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文縐縐的知縣也敢下手!
他們不就是想鬧一鬧討點好處,至于當街問罪殺人么?這知縣看著面嫩,簡直就是蛇蝎般的黑心腸,實在是令他們感到深深的懼怕。
方應石又大喝一聲:“爾等還不復工,誰敢再鬧就以抗旨論處,罪加一等!上奏天子后全家發賣為奴!”
幾個領頭大哥都被拖去砍了,軍士一時間群龍無首,又心懷恐懼,便被衙役們逼著回到工地去…
天氣放晴,雨水排干后,京師街頭重新恢復了熱鬧。方青天在督工時,一口氣當眾殺了五個低級小營官的消息成為閑人口中的新談資。
在京師普通百姓眼里,雖然都知道天子在紫禁城里,但感覺距離他們太遠,遠到遙不可及。朝廷里各位高宮老爺們仿佛也都是高在云端,與他們沒什么實際關系。
而勛臣、廠衛、京營這些常在京城的勢力,卻時不時的能與平民百姓打交道,在百姓眼里堪稱是京城里的坐地虎,說是畏之如虎也不為過。
但這個方青天,到任以來拳打東廠、腳踢西廠,氣死錦衣衛,當堂打勛臣板子,今次舉手之間又直接砍了幾個小營官的腦袋…次次仿佛戰無不勝,簡直另凡人們膜拜到無以復加!
蕓蕓眾生嘆道:“這才是京師之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