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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以貌取人

  方應物被七八名衙役緊緊的圍護在中間,而且被引導出怒火的民眾目的也不是他,所以自然是安全無虞。

  但趙御史就沒這個好處了,他帶來的差役都是京城當地人,眼見父老鄉親沖了過來,根本無心阻擋。于是輕而易舉就被憤怒的民眾包圍了,拳打腳踢幾個回合,他就倒地不起了。

  方應物冷眼旁觀,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大喝一聲:“住手!”但百姓打得興起,這聲喝止毫無效果。

  方應物又喝道:“此地乃宛平縣衙,本官乃宛平知縣,你們真要本官陪著趙大人一起死么!”聽到這話的人,手頭不由自主的緩了緩。

  隨即方應物身邊的皂隸手持水火棍對著暴民一通亂打,硬是打開一條通道,叫方應物勉強擠到了趙御史旁邊。隨后宛平縣衙役一邊緊緊圍住兩名官員,一邊向外驅趕百姓。

  方應物抬頭看了看另一邊,東廠番子柴東直挺挺的躺在柱子旁一動不動,血肉模糊的似乎已經不行了。

  又低頭看著躺在地面上的趙御史,他的烏紗帽不知丟到了何處,同樣披頭散發血還斑斑,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而且身上官袍破碎,露出了幾段肥肉,不過已經被打得顏色發青。

  方應物又仔細看了看,見這趙大人尚有鼻息,人倒是還活著,就是傷情不輕,便貌似很遺憾的嘆道:“趙大人你沒有死啊,那邊柴檔頭瞧著已經斷氣了。”

  趙御史此時已心死如灰,但猛然聽到方應物這句話,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渾身汗毛直豎。他能感受得到,這方知縣剛才只怕真的閃過一絲殺機!

  放縱憤怒的比眾打死他這個巡城御史,會有什么后果?這是前所未有的破天荒事件,必然要讓朝廷雷霆震怒,進行最徹底的清查,所有企圖掩蓋的人都會被九天神雷劈的粉身碎骨!

  首先要追查責任是屬于誰的?想來想去無論怎么查,也是他巡城御史趙文煥和東廠役頭柴東聯手陷害方應物在先,這才激怒了圍觀民眾!

  為什么會有大量民眾聚集在現場?也是他趙文煥下令打開縣衙大門,所以才導致民眾旁觀,進而引發了民變!

  總而言之,那時候最大的責任是兩個死人的錯,仿佛是死有余辜!

  宛平縣有多大責任?不要忘了,是他這個巡城御史臨時借用了宛平縣大堂,是這里的臨時最高官員,方應物只是個被勘察的被告,不能正常履行知縣職責,可以把責任直接推掉大半!

  所以趙御史意識到,方應物要再狠辣一點,完全可以讓他立刻死掉!當然,就算他不死,今天這起事故也不小了,堂堂的東廠役頭被毆打斃命,欽差體制的出巡御史被毆成重傷,這足夠駭人聽聞了。

  趙御史費盡全身所有力氣,將眼皮睜開一條細縫,對居高臨下的方知縣道:“你這樣對付本官,何至于此…”

  方應物傲然道:“你算個什么東西,值當本官來對付你?”

  趙御史一時間惘然不已…”這方應物到底是于心不忍、兔死狐悲,不想看到同朝為官的自己活生生被打死,還是因為擔心一位御史被打死后,局面徹底失控,所以才攔住百姓救下了自己?

  縣衙大堂一片狼藉,自從方應物上任以后,縣衙真是事故不斷。前些日子,被永平伯縱容軍士砸了縣衙大門和前庭,今天又被民變把大堂給沖亂了。

  方應物正在指揮善后事宜時,張貴悄然出現并低聲稟報道:“已經遵照吩咐,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讓他暫避到外地,五年內不要回京城。”

  “嗯。”方應物點點頭,指了指地上的兩人又吩咐道:“找兩具擔架來,抬著這兩人送回去,活著的送到都察院去,死了的送回東廠去!”

  張貴請示道:“怎么送?”方應物冷笑道:“自然是大張旗鼓的送,寧可多繞幾圈,就當是游街示眾!”

  張貴心中一凜,答應道:“是!”同時在心里頭盤算幾句,這個活計還是安排別人罷,自己就不要親自去了!

  縣衙差役繼續打掃大堂,先將兩個喪門星先抬到了院外去。方應物繼續與張貴說話,忽然聽到有人輕呼一聲“啊也”。

  方知縣抬眼望去,卻見四個衙役正在搬開沉重的公案,然后在公案下面發現了一個躲藏在這里的人,只不過先前有桌布當著,一直沒被發現。

  再細看,這人不是告狀的何氏婦人又是誰?方應物啞然失笑,剛才亂子一鬧了起來,焦點都在柴東和趙文煥兩人身上,倒是把這潑婦給忘了。卻沒想到她竟然無聲無息的躲到了那里,并安安全全的亂中保身,小人物的生存智慧不可小看啊。

  衙役將何氏婦人抬了過來,卻見她也閉目不醒,不知道是被剛才的騷堊亂嚇到了,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正好有人提著一桶水灑掃,張貴見狀順手將桶接了過來把一桶水全都潑在了這何氏婦人的臉上。他今天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干這種活了,熟練得很。

  這何氏婦人猛地坐了起來,下意識胡亂抹了幾把臉,同時被水嗆得連連咳嗽。

  周圍衙役快活的哄笑幾聲,她這昏迷顯然是裝的,但眾人很快就停住了笑聲,愕然的瞅著何氏婦人,連寵辱不驚的方知縣也瞪大了眼,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原本蓬頭垢面、不修邊幅、滿臉塵土的婦人被潑上水并抹了幾把臉后,雖然一時不能徹底清洗干凈,但也隱隱約約現出一張白皙、嬌嫩、如花似玉的臉龐,看著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

  而且一桶水潑下去,不但潑到了她臉上,還打濕了她半身。在破爛寬大的襖子遮掩下,若隱若現的凸顯出一道誘人的貼身曲線。

  一句話,眨眼之間丑小鴨突然變成了白天倪方應物錯愕不已,久久無語。

  他一開始就對這這撒賴打滾的潑婦存了厭惡之感,再加上她那比要飯乞丐強不了多少的骯臟樣子,直接把這潑婦腦補成了更年期失調的中年大媽,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誰料到那個令人作嘔的外表下,竟然是一個很美貌的小少婦。方知縣忽然想起一句話,圣賢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果然是至理名言。

  正在眾人集體愣神的當兒,這何氏娘子忽然一個側身,直接跪在了某縣尊身前,并緊緊抱著某縣尊的大腿,淚花閃閃的苦苦哀求道:“民婦知罪了,求大老爺饒過一遭!都是別人逼著民婦來的,民婦愿將功贖罪,幫著大老爺反告回去!”

  不得不說,一個乞丐模樣的潑婦和一個標致美人都抱著大腿哀求,兩者相比較,效果是絕對不一樣的…”換成之前,方應物早就一腳甩開踢飛了,但現在竟然挪不動腳。

  更令方知縣心動的是,何娘子愿意主動幫他。這點很重要,如果有這樣的關鍵證人幫著自己指控東廠和都察院,極其有利于后面的事態發展。

  不然自己空口白話的去指責東廠和都察院對付自己,總差點什么。有這么一個本來是對方陣營的重要角色突然反戈一擊,自己就游刃有余輕松愉快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問題,旁邊這么多人看著,自己要是輕而易舉的就姑息了何氏,未免有損縣尊大老爺的威嚴,傳出去還以為自己多么好色和耳朵軟。

  需要一個臺階啊,方應物心里暗嘆道。此刻總班頭張貴心有靈犀的靠近了方知縣,勸道:“大老爺!小的去打探過何氏底細,她家里狀況確實可憐,被搶去田地和丈夫亡故都是有的。

  她被逼迫著來宛平縣告刁狀也是孤苦無依之下的無奈,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寡婦如何能拒絕得了虎狼,何況也是為了生計,所以主要罪責也不在于她。

  既然此時她肯迷途知返,幫著大老爺澄清事情,那么依小的看,大老爺就寬宏大量饒她一次罷!”

  方知縣很穩重的沉吟片刻,然后點點頭道:“張差役此言有理,本官就納你之言,叫她將功贖罪!”

  張貴幾乎要淚流滿面,三番五次的揣摩出錯后,他終于能跟上大老爺的思路了,回想起歷程辛酸,可謂雖九死而不悔矣。

  周圍一干衙役嘖嘖稱羨,難怪人家張貴能當總班頭,這揣摩功夫爐火純青了,剛才別人怎么就沒反應過來!

  何氏娘子連聲道:“多謝大老爺不罪之恩!”不過仍然緊緊抱著某縣尊大腿,還有越抱越緊之勢。

  靠,都快抱到大腿根了!方應物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的問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何氏娘子梨花帶雨的哭訴道:“民婦今后生計無著,又不敢返回東邊去,忌請大老爺給一條活路!不然往后只有死路了。”

  方應物皺眉道:“你要什么活路?”

  何氏娘子擦了擦淚水道:“縣衙門前沿街有處閑置空院,聽說是縣衙公產,本來用作班房的。民婦想在此置辦酒店,以此維持生計,并愿繳納租銀,縣庫也可多些入賬。

  方應物驚愕道:“你這小娘,在縣衙大門外蹲了幾天,倒是把周邊觀察的一清二楚啊,等事后再說!”

  此后方應物又從女牢里喊來兩個女牢頭,看管這何氏娘子去了縣衙官舍,在此暫住等待。

  張貴又湊近方應物道:“其實此女很聰明,很善于利用形勢。話說她到縣衙告狀那天帶來的幼兒其實不是她的兒女,只是借用了一天,告完狀當天就還回去了。”

  方應物啞然未笑,“有點意思,她從頭到尾也沒有說這是她自家兒女罷?只是我們都下意識的以為這是孤兒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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