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餒鎮楊巡撫、猛然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方應物稍稍驚訝。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竟然在這里碰到了老熟人的兒子。當年他被發配到榆林城,還是抱上了楊巡撫的大腿,然后才得以咸魚翻身,不然現在沒準兒還在榆林吃沙子。
“原來是故人之后啊!”方應物點點頭說。
楊川很無語,面前此人年紀不大口氣卻不小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人,說起話卻老氣橫秋,看著很不搭調。不由得詢問道:“閣下究竟是…”
方應物低聲道:“在下方應物。”楊公子大吃一驚,追問道:“可是當年在榆林輔助過家父的方大人?”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楊公子忽的熱情起來:“當年我未能隨父上任榆林,不能結識方大人深以為憾事。今夜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便由在下做東,萬花樓里面請!”
眾人一邊往里面走,方應物一邊問道:“楊兄因何在此?”
楊川如實答道:“家父任期將至,即將回京朝覲天子并述職待察,在下便先行到京打前站。”
“哦”,”眾人聞言心領袖會,雖然楊川說的不很清楚,但都聽明白了。
方應物暗中一算,楊巡撫是成化十四年到任,今年是成化十七年,正好到了三年任滿。其實巡撫是朝廷派出的欽差身份,堪稱是位尊權重,為了制約巡撫坐大,經常有干一兩年便換人的,楊巡撫能任滿三年大概也是托了任上功勛卓著的緣故。
這楊公子先于父親到京城來,八成是奉了父親命令,為前程活動一番。不過此乃人之常情并不值得稀奇。
不過想到楊川先前是打算與劉次輔的大公子聚會,方應物似笑非笑的試探道:“今夜倒是是我唐突了,誤了閣下交際。”
楊公子忽然想起某些流言,斟酌著話說:“次輔與我家是山東同鄉,應酬往來總是難免。”
不等方應物再有什么反應,楊公子迅速岔開話題道:“今番來京之前,家父也特意囑咐過,叫我不可忘了拜訪方大人。家父還說過方大人是深具眼光之人,叫我多多向方大人請教。”
方應物哈哈一笑,“楊撫臺此言過矣!在下才疏學淺,能向我請教什么?”
楊川借機很不見外的問道:“家父托在下請教的,就是前程問題,方大人以為如何?”
按著慣例,楊巡撫任滿后無非三條路子,一是回朝升官擔任尚書或者都御使二是回朝遷轉為侍郎三是換到其他地方繼續當巡撫。
方應物想了想,話里有話的說:“若我是楊撫臺,那就繼續出外為巡撫這京城實在沒什么好的。”
這話是方應物的真心話,這時候絕對不適合入京,尤其是楊家和劉珝這個未來撲街是同鄉的情況下,但若楊家聽不進去那就沒辦法了。
項成賢與劉楓二人聽著方應物與楊公子對答,忍不住互相對視一眼。他們產生了同一種感覺,雖然方應物與他們是稱兄道弟的,可實際上并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
言談之間,在萬花樓里坐定了。消失半天的徐老鳩突然又出現在這里,殷勤的招呼著眾人。對做東道的楊公子詢問道:“小娘子們等候多時了,招進來侍候如何?”
旁邊席位的方應物正氣凜然的插話說:“在下今夜只為與友人把酒言歡而來,其他就不必了,不需要陪酒之人!”開什么玩笑,旁邊是汪芷,對面是大舅哥,他根本就放不開,還不如不要。
別人還沒說什么,汪芷突然開口道:“無美人佐酒,如何能盡興?方兄枉稱風流才子,坐都坐在了這里,還推托扭捏未免太矯情了!”
你搗什么亂?方應物側頭瞪視之。汪芷無視方應物的眼色,小手一揮,很霸氣的對徐老鳩說:“全都叫進來罷!一個也不許缺了,不然拆了你這萬花樓!”
楊川打個哈哈道:“正該如此,方兄不要見外。”
項成賢驚愕不已,他和方應物很熟,知道方應物是個主見很強、說話做事有點小霸氣的人。但面對這個汪公子,方應物好像完全沒脾氣,這位汪公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方應物湊過去,對汪芷低聲道:“你腦子沒毛病吧?你這是逼良為娼,我可不是那么隨便的人!”
汪芷嗤之以鼻:“別虛偽了,我就想知道你隨便起來不是人的樣子,有能耐讓我看一看!”
如此,方應物度過了穿越以來,最乏味最無聊的一場酒宴,寡言少語不消說了,而且與旁邊陪侍美人始終保持一尺遠的安全距離,更不消說調戲笑鬧了。
不是陪酒妓家相貌不夠美麗,也不是席前美人的才藝不夠高,想象一下,每當你打算樂在其中、樂而忘返時,旁邊總是有兩對獨特的目光審視著你的一舉一動,那誰能樂的起來?
汪芷就好像一位老學究對待經典一般,仔仔細細的研究著方應物的里里外外,時而若有所思的微微頜首,時而很不滿意的輕輕搖頭,仿佛要從中參透什么秘密似的。
這叫方應物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解剖臺上的活體樣本方應物這個主要賓客如芒在背,實在不夠活躍,那么氣氛自然也就熱烈不起來,還沒到三更天,便草草的結束了。
項成賢嘿嘿笑著說:“今夜我不回去了,方賞弟你呢?”
“你隨便。”方應物無所謂,與眾人告辭,向街上走去。
汪芷像個跟班一樣在后面跟著,點評著說:“歡場中就這模樣,我看很乏味啊,為什么很多男人都趨之若鶩?你今天話太少了,與平日里的樣子大不相同。”
方應物無奈的扭頭問道:“送你去縣衙客舍里住一晚,明天出城?”汪芷搖搖頭,“縣衙距離太遠了,去貴府住宿一晚即可,總該有客房罷?”
方應物忍不住瞪圓了眼睛:“你去我家住?你怎么想的?”汪芷很好奇的答道:“我忽然又想瞧一瞧,你在家里是什么模樣。”
喝完花酒深更半夜帶個“男人”回家,性質比帶個女人回家更嚴重罷?方應物有點抓狂,“我覺得,你簡直是個心理變態!”
汪芷有點不理解方應物為什么今晚一直很煩躁,“這很奇怪?我看慣了你官面模樣,現在想看看你私底下的樣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