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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老泰山誤會了

  尚銘與方應物地算是打過幾次交道了,對方應物個性有所了解,知道他心志比較堅定,不會輕易被人左右。

  便在臨走之前又道:“韋璞也好,西廠也罷,全在天子一念之間,方大人豈不聞順天者昌、逆天者徒勞?螳臂當車這種事情,實在不明智。‘。

  方應物送走尚銘,暫時按下了這起心思,又拿起今天狀詞研究一番。而后便書寫了一張傳票,招來張貴吩咐道:“張差役你持票去永平伯府上,傳永平伯三日后過堂!”

  張貴雖然這幾日屢屢被新知縣驚嚇,但此時仍然又一次被嚇了一跳,一時忘了尊卑之別反問道:“敢問大老爺,是讓小的去傳喚永平伯?”

  方應物明白張貴想什么,便答道:“傳票是發給永平伯的,至于他是否會來,亦或派家人代替過堂,且看看再說。”

  如此張貴暗中松了口氣,聽大老爺這意思,他只負責把傳票送過去即可,并不知道強行要求他帶了永平伯或者永平伯府上什么人回縣衙。真要那樣,就是兩頭怕了,去了永平伯府說不定要挨打,完不成任務回來按規矩又要打板子。

  揮揮手讓張貴下去,方應物抬眼看了看日頭。嗯到自己上任已經三日,一直沒有回過家,如今對衙門情況漸漸熟悉,公務也開始上手,今晚也該回去一下。

  把簧天化招來,方應物吩咐道:“本官今晚要回去問安,你在衙門里守著,有大事再傳稟本官。”

  婁天化卻稟報道:“方才縣丞、主簿二位老爺與在下說話,想在今晚設宴為東主接風。”

  “哦?”方應物想了想,答應道:“也好盛情難卻,那今晚就與同僚公宴。”雖然府實行的是“一把手負責制,”正堂官幾乎擁有所有權力和責任縣丞、主簿這樣的佐貳官幾乎就是幫忙打雜的,但方應物也沒必要對同僚太驕矜。

  糞天化又稟報道:“其實兩位老爺此時都在外面候著。”

  “何不早說!”方應物輕斥一聲,立刻要起身出屋迎接。不過想了想覺得自己出去迎接不合適,便又道:“請到旁邊小廳。”

  委天化到了外面,看到錢縣丞和焦主簿在正堂前站著閑談,上前招呼道:“兩位老爺請進!”

  卻說錢、焦兩人歲數都不大,屆是三十余歲的年紀。因為京城附郭縣事務繁巨又極度重要,老邁之輩精力不濟是頂不住的所以一般都要選用精力充沛的壯年官員。

  但錢縣丞和焦主簿雖然也號稱少壯,但與十九歲的方應物一比,就成老家伙了,偏生這個十九歲的還是上官,這對人的心性是一個極大考驗。若心理素質不好的,難免要心態失衡,官場許多人就栽在這上面。

  不過方應物細細觀察,沒看出錢、焦兩人有什么不恰當的態度一切宛如尋常。卻聽錢縣丞道:“方大人上任數日沉心公務無暇旁顧,堪為勤事楷模,不知今晚川得空否?吾二人略備酒席為方大人接風。”

  方應物答應道:“錢兄言重了,你我還有焦大人份屬同僚,理當親近,今夜正該把酒暢談。何況我初到此地,還多有請教之處。”

  焦主簿趁機笑道:“錢大人其實是有事相求,方縣尊不得不防啊。”

  話說到這里時,忽見王英匆匆走進來稟報道:“老爺!劉府那邊有人來傳話,明日就要出發離京,今夜請老爺過府相聚!”

  這事情都湊到一起了,大概是老泰山上疏丁憂,已經被批下來了…方應物只能萬分遺憾的說:“真是不巧,今晚看來是無法與你們暢談了,改天如何?”

  錢縣丞有點不死心,又開口道:“若是方便,不妨將這劉府老爺一同相邀,共同聚會,如此兩不耽誤。”

  呵呵呵呵…方知縣笑而不語。婁天化出面答道:“實不相瞞,這劉府乃是當朝文淵閣大學士劉府,這劉府老爺便是方縣尊的老泰山,故而……”1

  錢縣著尷尬而自嘲的笑了幾聲,他恍然記起,依稀聽說過方知縣確實被大學士招為女婿,如此只得掩面而去,想邀請相國去吃吃喝喝談天說地,他還沒這么大的臉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哪。

  方應物今晚的計劃行程一變再變,到此總算能確認下來了,除非有比劉棉花更大的來頭。

  方應物沒有擺縣太爺排場,低調的輕車簡從來到劉府,直入書房見到劉棉花,行過禮后便問道:“老泰山回鄉守制之事確定無疑了?明日就要走?”

  劉棉花戀戀不舍的撫摸著桌案,嘆道:“天子御批,自然是確定無疑。

  你說這人子盡孝,就一定要守制三年么?”

  方應物也很露骨的勸慰道:“三年時間也不長,彈指一揮間也就過去了。天子漸有昏庸之像,老泰山正好還可避開亂局,明哲保身不見得是壞事。”

  若有道德之士在此聽到翁婿兩人對答,必然要瞠目結舌,然后怒斥兩人不忠不孝無君無父與禽獸無異!

  方應物又問道:“小婿尚有一事糾結不定,要請教老泰山。”隨后便將尚銘與韋模之事略說一二。

  劉棉花想了想,皺眉道:“此事著眼點還是在汪太監身上,老夫知道,你肯定與汪太監在暗地里有交情。其實這不算什么,本朝大臣與內宦交結,互為倚角援引的事情并不稀罕,就連做到大學士也免不了俗。

  要問你該怎么辦,第一要看你與汪太監交情深不深,第二要看汪太監前途如何…其實交情深不深都是扯淡的,關鍵還是看前途。從這個角度想,事情就簡單多了。

  彼輩太監與吾輩文臣不同,吾輩文臣是大道三千,各有各的活法,順從天子有順從天子的活法,違逆天子有違逆天子的活法。

  但太監的活法只有一種,就是依靠君恩,有君恩就是生,沒了君恩就是死。老夫隱隱感到汪太監身上的君恩似乎有所淡薄,內外交困,雖然活命不成問題,但前程渺茫。”

  方應物忍不住質疑道:“未見得罷?前程這東西,誰能說得準?”

  劉棉花瞥了一眼方應物,“換一個說法,只有能進司禮監的太監才是對我們真正有用處的太監,才是值得作為長遠考慮的盟友。君恩不君恩的先不提,你覺得汪太監有可能進司禮監么?”

  方應物苦笑著搖了搖頭,那汪芷文化水平不高,也就是認字而已,何德何能進司禮監?

  要知道,司禮監作為太監衙門的核心,就栩當于太監里的內閣,也是非常講究出身和文化水平的,不是自幼內書堂讀書出身的太監,很難進司禮監。

  不要以為太監系統就是沒原則的,當今司禮監還是由懷恩把持著,天子縱然寵信汪直、梁芳,也拉不下臉把這二位送到司禮監去,只能安排為御馬監太監。

  想要靠個人奮斗破例,除非混到魏忠賢九千歲的地步,但就是魏忠賢也沒臉面當司禮監掌印太監,只做了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

  劉大學士繼續說:“汪太監固然權勢熏天,但滿朝官員里除了王越這等近乎武夫的人,為何幾乎沒有真心愿意結交汪直的?原因就在這里了!

  如果換做老夫在你這個處境,必然是當機立斷,借著手握韋璞把柄的機會做一個急先鋒,同時上疏請求罷掉西廠、處置汪直。還有,不知道你手里有沒有汪太監把柄?

  把聲勢造了出去,等到西廠垮臺,甚至讓別人以為是你斗倒了汪芷,那你必將聲威大震,說是得到天下之望也不為過!”

  方應物無言以對,臉上露出幾分迷茫之色。汪芷這些年囂張跋扈得罪人太多了,名聲確實也響亮,自己要踩著她揚名,確實是攀升名望的機會。

  有個現成的例子,后世嘉靖朝鄒應龍是怎么干翻權奸嚴嵩的?就連到了幾百年后,還有戲文、影視歌頌此事。

  別說找不到理由,自己當年在榆林又不是沒和汪芷打過交道,隨便編幾條克扣軍餉之類的理由就可以,這個情勢下沒人會在乎真假虛實。可是…

  方應物的神態看在劉棉花眼里,叫他感到十分奇怪。他很清楚自家這女婿是什么性格,該果斷的時候從來不猶豫。今天怎么變了性子,在這兒瞻前顧后猶猶豫豫?

  劉大學士便問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害怕事情不成?老夫可以斷定,就算你事情不成,憑借汪直如今的頹勢,也無法對你如何了。”

  方應物嘆道:“老泰山所言不差,但有點交情在先于心何忍。”

  劉棉花嗤聲道:“交情?不要說笑了,你一個清流能與太監有什么真正交情?老夫卻不曉得,原來你也有如此幼稚的時候。”

  話說劉大學士是人老成精目光如炬的人物,說著話并察言觀色,忽然感覺到方應物這神態并不是那種懦弱無斷,倒是有點像兒女情長斬不斷的樣子…

  同時回憶起汪直的俊美樣貌,劉老泰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立刻拍案喝問女婿道:“老實交代!你與汪直是什么樣的交情?到底有多深?事關重大不得隱瞞!”

  方應物苦著臉答道:“很深很深。”

  劉棉花忍著惡心火冒三丈,厲聲斥道:“無恥無恥!簡直令人作嘔,那等不男不女的人你也,老夫瞎了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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