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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年輕人要有勇有謀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方應物還是受不住主人家催促,只得答應出門辦事,找那王家作為代理人進行布局。

  李太監見方應物肯開始籌備,便亮出家底,“我從宮中出來鎮守浙江時,天子曾經賜下五千鹽引,如今還都在身邊,可以將出作為本錢。

  我到杭州來不過一二年功夫,沒有什么信得過的正經商人,若那王家懂事,分他一成利也無妨。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搞什么鬼,也別怪我辣手無情。”

  方應物暗暗想道,原來自己不是第一個把鹽引當銀票的,宮中早就想到這一招了。他也明白,再后來因為賜權貴鹽引太多,從而導致鹽法混亂,不過那不是現在他可以操心的事情。

  想到李公公出的本錢最多,在杭州也要嚴重賴他的權勢,所以方應物主動道:“王家一成,我一成,李公公八成,如何?”

  李公公點點頭,認可了這個劃分。方應物便就此從鎮守太監府后門悄悄出去,又街口觀望片刻,確定附近沒有可疑人物后,便朝北向武林門外王家宅院而去。

  之前方應物檢舉了兩個布政使司之后,王家害怕受到牽連,于是兵分兩路分散風險。王德帶領王小娘子去了外地躲避,而王魁則獨自留在了杭州照看王家的產業,如果形勢真進一步惡化了再逃。

  所幸在幾位大員心里,王家這小商人實在算不上入眼,在這敏感時候為此節外生枝不值得。故而這么多天下來,王家并沒有遭到禍事。

  到了王家宅院大門口,門子看到方應物,連忙引著向里面走去,邊走邊道:“魁老爺正在堂上與客人說話,方相公不必稟報,徑自去堂上罷。”

  進入了前堂中,果然看到王魁王朝奉居于主座,而下首客座上則是一位年輕人,只不過令方應物感到很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再哪里見過。

  方應物上前一步,拱拱手為禮。但這王魁見到了方應物,卻十分欣喜,因為他知道,只要方應物肯公然現身,那就說明形勢已經好轉了。否則以方應物的謹慎做派,不會大模大樣的露面。

  方應物正要與王魁說話,卻見旁邊的年輕客人“嗖”的站了起來,瞪著方應物語氣不善道:“原來是你!”

  方應物滿臉疑惑的問道:“恕我眼拙,敢問你是......”

  那年輕人真是被方應物這“相見不相識”表情氣著了,“上個月西湖之上,還曾記得否!”

  方應物恍然大悟,登時記起來了,此人不就是那個游西湖時遇到的巡檢家的土鱉公子么?當時借了寧衙內的勢力,很是整治了他一番。

  不過方應物對他沒什么好感,只對王魁問道:“此人到來有何貴干?”

  這位鄭巡檢家公子出現在這里,主要是聽說了方應物與布政使反目成仇的事情后,為了兩件事而來。一是想趁機收買王家產業,二是仍然有所覬覦王小娘子。

  方應物真是想笑,千言萬語只化成一個字,“滾!”

  鄭公子想與“失勢”的方應物叫板,但幸虧靈臺清明了片刻。暗暗想道,這方應物能與布政使家公子平起平坐,想必還是另有依仗的,即使與寧家決裂了,只怕仍然不是自己可以開罪的。

  故而鄭公子只得灰溜溜出了王家,但是又不甘心。忽然想起前陣子按察使司曾經發下話來,讓杭州周邊各巡檢司注意查訪方應物此人,便計上心來,打發了家人飛速去想按察使司告密。

  卻說方應物與王魁商議買賣事情,也在王家用過了飯,正要繼續說話時,忽然門子來稟報道:“外面來了按察使司的差役,點名要請方相公過去。”

  王魁臉上有些慌亂,“過了這么幾日,怎的還來拿人?”方應物很是鎮靜,“無妨,這是按察使司,應該沒什么要緊的。”

  他心里很清楚,按察使司是不會把他怎么樣的。他若在按察使司出了什么意外,朱大人也逃不掉責任,所以前陣子按察使司對尋找他并不上心。

  但今天為何突然有積極上門請他過去?方應物猜想是因為欽差快到了,而自己又是個“膽大妄為”的人,朱大人生怕自己又搶先在欽差面前搞什么鬼,所以想把自己暫時“保護”起來。

  既然該談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方應物也就無所謂,又吩咐了王魁幾句,便跟隨按察使司差役去了。

  方應物在按察使司官舍里又住了兩日,也看了兩日書,暫時平靜無事。到了第三天,卻有個差役進了官舍,對方應物道:“老爺突然傳話,馬上要過堂,請方相公過去罷。”

  方應物放下書本,問道:“怎的如此突然?莫非欽差到了么?”

  那差役答道:“聽說那欽差大老爺輕車簡從、隱姓埋名,誰都不知道他的行蹤和身份。到了杭州城外才突然亮出旗號,如今城里各衙門上上下下都忙亂的很。

  但欽差大都一概不見,只先見了我家老爺,便下令立即到按察使司大堂審案,叫各方人等都上堂候著去。”

  “不過是個專案欽差,其他衙門湊什么熱鬧?”方應物繼續問道。

  “可不只是欽差,聽說這位大老爺還是朝廷新任命的浙江巡撫!在杭州城各衙門里,誰敢不忙亂?”

  輕車簡從,隱姓埋名,立即審案......這一切搞的就是突然襲擊啊。方應物微微一笑,不再問什么,只隨著差役去了按察使司大堂等候。

  大堂上他是第一個到的,畢竟住在按察使司官舍里,近水樓臺先得月了。其后左布政使寧良帶著寧衙內到了,與方應物對視一眼,冷哼一聲,并未搭話。

  又過了片刻,進來一位官員,身上穿著與寧良幾乎相同,但卻是方應物從來未曾見到過的。此人五十上下年紀,相貌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方應物幾乎不假思索的,便猜出這必然是本省右布政使陸辰了。

  如果還像上次那樣由按察使問案,布政使到堂那是不成體統,驚世駭俗。但若欽差巡撫問案,布政使到堂候著就是理所當然了,身份差別擺在這里。

  因而以陸辰陸大人喜歡躲在幕后的鳥性,也不得不出面了。還敢藏頭縮尾的話,僅憑這一條,就可以判他無視尊卑、輕藐欽差的罪過。

  到了杭州月余,方應物還是首次見到這位喜歡在幕后操弄陰謀的布政使,不由得上上下下多看了幾眼陸大人。

  而那陸大人見到方應物這有點年輕過分的人盯著他看,又想起就是這方應物硬生生攪了自己的完美謀劃,心里不快,忍不住生出幾分教訓之心。便開口道:“都說年輕人要有勇有謀,但其實謀字更在勇字之先,一時沖動的愣頭青也稱不上一個勇字!”

  方應物輕笑幾聲,這位陸大人堊大概是自恃謀略過人,故而便喜歡在這個謀字上教訓人。他反唇相譏道:“想必老大人定然有所謀了,在下拭目以待。不過在下覺得真人不露相,露相不整人,陸大人今日露了相,只怕堪憂。”

  這時有衙役在院內叫道:“欽差駕到!諸公請出迎。”

  于是眾人從大堂中出去,來到大門外,按著上下尊卑整整齊齊列好陣仗。不多時,眾人見到一輛馬車出現在眼界里,這馬車相當敝舊,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風塵仆仆,一看就是趕了長路的。

  馬車后面,就是按察使朱大人那大官轎亦步亦趨跟隨者,那么馬車里想必就是突然殺到的欽差兼新巡撫了。

  推金山倒玉柱,沒有人發話,眾人便齊齊轟然跪倒,拜伏在大門兩側。欽差大概知道下面有嫌疑犯,所以不曾下車見禮,只將馬車行駛進了院落內,直接上了大堂。

  方應物主動走到陸大人身邊,指著馬車問道,“陸大人,你可知道這位隱姓埋名而來的欽差巡撫是何等人也?”

  陸大人見方應物突然問起這個問題,想必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心頭不由得泛起不祥之感。“無論是誰,總是要講道理的,有什么關系?”

  陸大人所說的道理,自然是他所熟悉的官場規矩。當下有三個方面大員眾口一詞,上有萬安相公掣肘時,無論誰來當欽差只怕也要考慮三分。

  方應物輕輕笑了笑,“好叫老大人得知,此欽差姓王諱恕,是從鄰境蘇松巡撫轉任而來,故而極其迅速,在詔書之后的短短數日便抵達杭州。”

  隨后方應物又嘆道:“王公不愧是正直重臣,清廉勤政實乃楷模,只怕一日也不曾懈怠。”

  王恕?陸辰一直沉穩的臉色突然變了,王恕是誰他豈能不知?

  首先是王恕正直的名望很大,逆龍鱗都不止一次了,其余人誰還能被他所畏懼?而且正直的人只怕最厭煩各種鬼蜮伎倆。偏生此人還精明強干,號稱天下地方官里治政第一,不是可以隨便糊弄的迂腐之輩。

  其次,他耳聞過,這王恕好像將女兒嫁給了新科庶吉士方清之,那豈不就是方應物的便宜外祖?

  莫非這才是方應物真正所謀算的?難怪方應物氣定神閑、穩如泰山,從頭到尾真把他們都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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