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幸田來未,房間里只有兩人,一時間倒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空氣安靜下來,隱約能聽到窗外風聲呼嘯,安俊赫依然倚著窗邊看向外面,海島上空的烏云濃密,遠方能模糊納入視野的碼頭,燈光劃向黑暗包圍的海面,波浪的輪廓在那束孤寂的光芒里起伏。
這樣沉默的氣氛讓寶兒有些不太自在,局促片刻,她跳下床,給安俊赫倒了杯水,開始找起話題:“這次準備休息多久?”
“一個月…到兩個月左右吧!”接過水杯,計算了下預產期,安俊赫答道。
“j.h在日本有渠道嗎?這里的情況…怎么說呢,日本這邊的音樂出版,全都被幾大事務所壟斷。”寶兒在日本的歌謠界呆了幾年,別的或許了解不多,但日本唱片業的情況她卻多少知道一些,“別看日本有那么多跨國唱片公司,其實真正厲害的還是杰尼斯、艾回和索尼。”
“索尼就不用說了,你的j.h娛樂和它有合作,應該非常了解它的力量,全日本都和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東京索尼音樂背后還有索尼貝塔斯曼,無論是在日本發展,還是繼續拓寬國際渠道,索尼都可以做到。至于艾回…”
她聳聳肩,這個就更不用說了。
這家公司現在還是日本最大的獨立唱片公司,雖然曾經輝煌的歌姬時代正在逐漸走向落幕,但它的品牌效應依舊不容小覷。
“還有杰尼斯,它在韓國或許名聲比不上艾回和索尼,但它才是這里面最可怕的一個。我聽說,日本大報社都控制在索尼這樣的財團手里,這是不是事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日本,小報都控制在杰尼斯手里。”說著,她攤開手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至少,我從沒見過有花邊小報報道杰尼斯藝人的丑聞,反倒是我們…呵!”
安俊赫也知道,從寶兒宣布休息靜養后。那些花邊小報的狗仔隊就開始追逐她,否則,兩人見面也不必跑到沖繩,若在國內,甚至隨便找個咖啡館聊聊就是了。
目光從窗外收回,望著自己身邊的寶兒,安俊赫頓了片刻,輕聲道:“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準備在日本發唱片,我就是想回報一下粉絲罷了,你和我不一樣…以后你準備怎么辦?是休息一段時間,再嘗試一下,還是回國?”
被他問到這個問題,寶兒眼眸迷茫了一下,張張嘴,怔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我…我也不知道…”
遠方的海面亮了一下,陡然迸射的銀蛇,撕裂了黑暗的蒼穹,在她眼里映下猙獰的倒影。從那瞬間的明亮中,她看到海天交際的地方,巨大的云團仿佛一顆星球一般壓迫下來,幾秒后,隱約的雷聲隆隆。
她的心也像是被那閃電撕裂了,漂浮在那團巨大的云層下,被狂風吹拂著,隨著驚濤駭浪沉下去,浮上來,視野顛簸、搖晃,一會兒上一會兒下,耳邊是世界末日一般的轟鳴。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13歲出道,她曾經有過很多榮譽,“日韓親善大使”、“日韓橋梁”,人們說她是個奇跡,13歲她就橫掃韓國各大音樂獎項,16歲便在日本舉行八城巡回,參加紅白歌會,銷量破百萬…這些榮譽一點點積累上來,壓在她還稚嫩的肩膀上,人們習慣了看到她又創下什么記錄,媒體習慣了報道她的輝煌。
她也習慣了理所當然地迎接贊美,習慣了生活在簇擁之中,然后當這一切戛然而止,她忽然發現,原來,她一點都不是奇跡。
剝掉光環,她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會。
那些光環帶給她榮譽的同時,也蒙蔽了她的眼睛,她說自己厭惡那樣的生活,可是當華麗的衣裝從身上褪去,鎂光燈的閃爍也逐漸遠離的時候,她又能做什么呢?
上一張唱片失敗后,她躲著所有人――安俊赫,kangta,老師,經紀人…經常一個人在涉谷的練習室拼了命的練習,直到累得哭出來,一個人躺在空曠無人的地板上,從抽泣逐漸變為嚎啕。
不是軟弱,而是除了拼命練習,然后練到哭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她,從來沒有掌握過自己的命運。
安俊赫問她,以后準備怎么辦,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她浮上心頭的只有迷茫。
茫然地站在窗邊,寶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遠方海洋深處,又亮起幾縷閃光,然后,雨落下來了。
先是大顆大顆的雨點,它們從云端墜落,被大風斜斜從海面刮向這邊,撞在滿溢了燈光的酒店窗玻璃上面,粉碎,透明的視野一剎那有了模糊,然后這片模糊迅速擴大,水流的紋路充斥了天地。
樓下,公共海灘那邊,點點綴飾于黑暗之中的篝火搖曳著熄滅了,隱約可以看到人們在向酒店奔跑的影子,寶兒勉強笑了笑,“別說那些麻煩事了,你在這里坐坐,我去找找幸田來未,看她回來沒。”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安俊赫平淡的話,讓她有些倉皇的腳步頓住,閃電的光芒,不斷從窗戶照射進來,窗邊他的側臉忽明忽暗,影子落在地上,隨閃光若隱若現,光怪陸離。
背對他,站在那里呆了片刻,寶兒嘆口氣,一手扶上額頭:“俊赫…我…別問了好嗎?我真的不知道…”說著,她苦澀地笑了笑:“當初你讓我別急著退學,現在我才明白你的顧慮,如果…那時候聽你的話就好了。”
是啊,如果聽他的話就好了…
不只是退學的事,還有其他方面。那時候,她還是光芒四射的權寶兒,那時候,他還沒有女朋友,那時候他們的關系止步于朋友,未嘗沒有她小小的驕傲作祟。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現在看來,其實早就錯了…
雷聲近了,玻璃在顫抖,室內空氣仿佛也被這聲音震得沸騰了起來,見寶兒確實不愿意面對,安俊赫從窗邊離開:“我去找她吧,你先休息,不過我希望你最近能好好考慮一下,你今年只有21歲,這次失敗了,還有很多機會可以重新爬起來,人生哪里沒有低谷呢?”
“呵,你就沒有遇到過低谷。”寶兒苦笑。
“因為我的低谷不在這里。”
寶兒不明白他這句話是不是在暗指什么,又或者只是隨口一說,也沒有多做注意,看到安俊赫走出臥房,放下水杯,隨手拎起自己脫下的外套準備出門,她嘴唇翕動幾下:“俊赫…”
安俊赫停下腳步,回頭。
“…謝謝你…”
這樣說著,鼻尖忽然就酸楚了起來,她連忙低下頭,怕自己模糊了的眼睛被他看到。閃電與雷霆依然在窗外的天空肆虐,銀蛇漫入室內的光芒迸射,她的影子在地上閃爍。
“這有什么好謝的,我們是朋友。”
匆匆收拾了心情,她笑道:“既然是好朋友,那么,等我想清楚了,去投奔你怎么樣?”這句自然是玩笑,姑且不提j.h音樂有沒有那個能力接手她的發展,實際上她也不可能離開,她和s.m,和艾回的牽絆,早就深到無法分割了。
安俊赫很明白這一點,曾經他還是s.m理事的時候,就親眼見過了她對處于困境的李秀滿毫無保留的支持,聞言于是隨口回了一句:“好啊,只要你不怕我剝削你,反正休息的這段時間,我會一直呆在日本,哪天你想好了,一個電話我就可以和你簽約!”
隨口的玩笑話,寶兒并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對他說的1、2個月的休息期內,會一直呆在日本,讓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驚喜。
“你不回韓國嗎?”
安俊赫搖頭:“我在這邊有些事…”說著,見到寶兒詢問的神色,他猶豫了一下,旋即似乎又覺得以兩人的關系,某些事倒不必隱瞞,而且,寶兒知道他和林秀晶戀愛的事,便說道:“這次秀晶也跟我一起來了。”
話語落下的瞬間,寶兒的表情在閃電的光明中滯了一滯,很快又恢復過來:“呵,原來你帶女朋友過來了…之前怎么沒說?早知道她也來了,應該叫過來一起玩啊?”
“她…唔,她不太方便。”
“怎么了?”
“她快生了。”
她清楚地看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表情流露出的溫柔。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但那短短幾個讀音,落在她耳朵里,卻仿佛此刻天空的雷霆一般震撼,腦袋里徒然空白。
“什…什么?”
“她快要臨盆了,我和她的孩子,預產期就在下個月!”笑了笑,眼看外面雨下大了,幸田來未還沒回來,安俊赫不再耽擱,穿上外套:“不多說了,我下去看看,反正到時候一頓喜酒少不了你的。”
“…呃…哦!”
他擺擺手,出門,門扉在他身后關上,鎖扣的聲響與雷聲余韻混在一處,閃光,音爆滾滾而過。
室內寂靜了一剎那,外面,拍打著窗戶的雨聲忽然密集了起來,啪啪啪啪,雨點敲擊在玻璃上的聲響,成為天地間的主旋律,連雷聲都似乎不見了。
她在這短暫的奇異安寧中站了片刻,隨后跌坐在床上。
轟隆――!
天際亮了一瞬,穿過轉眼間便爬滿了雨水流淌的紋路,一片水色朦朧得淚光之中,她愣愣望著暖色調燈火映照得溫馨的房間,須臾,腮邊落了絲絲冰涼…
次日下午,名古屋機場,一下飛機幸田來未就踮起腳尖深吸口氣,“還是內陸舒服,以后夏天我再也不去沖繩了…不,連春天都不去!”
昨天的暴雨雖然來勢洶洶,但畢竟不是颶風雷暴天氣,到今天早晨,就開始變得稀稀落落了,中午時候,那霸機場就已經恢復通航,只是昨天剛到海灘雨就下下來,準備回酒店又被人流沖得迷了路,結果被淋成落湯雞的幸田來未,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太過,變得疑神疑鬼,到下午才愿意登上飛機飛回東京。
對幸田來未來說,這次不愉快的沖繩之旅,唯一讓她滿意的,大概只有因此而認識了安俊赫。
三人走出航站樓的時候,得知安俊赫還要乘坐新干線趕回靜岡,幸田來未從安俊赫手中接過行李,很是大氣地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多聯系哦,如果到東京了,給我電話,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呵呵,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的。”
雖然只是相處了兩天,不過這個在寶兒口中常識很有問題的艾回歌姬,安俊赫倒是蠻欣賞的,有時說話不經過大腦確實讓人苦惱,但也恰恰說明了她的直爽。
和幸田來未說了幾句,安俊赫隨后將手里提的另一個包裹遞給從早上開始,精神就不太好的寶兒:“到地方后給我個電話。”
在寶兒和幸田來未原本的計劃里,就是準備到名古屋這邊住幾天,散散心的,兩人在這里都有產業,倒是不用安俊赫擔心。
“嗯!”寶兒點點頭,談性不太高,安俊赫又囑咐一遍,抬腕看看時間不早了,沒辦法再陪兩人等過來接她們的車,便交代一下,自己先攔下一輛出租車,往新干線名古屋站駛去。
“他人挺不錯的。”
寶兒默默望著安俊赫乘坐的出租車的影子,拐入機場高速,飛快不見,聽著耳邊的話,她轉過頭,身旁的幸田來未也和她一樣眺望著那個方向。
“昨天他出去找我,下那么大雨,我身上噴的都是泥沙什么的,臟的很,也沒見他嫌棄,還把傘都讓給我,自己渾身都淋得濕透了。”似乎察覺到寶兒在看自己,幸田來未嘆道:“最重要的是,他對我根本沒別的心思,和那些沖我獻殷勤的男人一點都不一樣…有禮貌教養,紳士,除了有時候比較嚴肅…”
說到這里,她咂咂嘴,舌頭輕輕舔了舔飽滿的紅唇,“要不總有人說,人都很賤呢!輕松到手的從不懂得珍惜,反倒難度越高越感興趣…我發現我好像有點看上他了!”
寶兒木著臉,一腔緘默。
“…喂,你吃錯藥了?今天一天都沒精打采的。沒聽到嗎?我看上他了誒,你就不怕我搶走你的…”
“他有女朋友了。”寶兒打斷她的話,而且…孩子都快出生了…
正在試圖逗她開心的幸田來未,剛到嘴邊的話頓時卡住了,她瞧著名古屋晴朗的天空下,寶兒在傍晚霞彩中遠眺遠方,精致卻落寞的側臉,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最終化作的卻是攬上她肩頭的輕輕擁抱。
“好啦…想哭就哭出來吧…”
寶兒沒有哭,只靠在她懷里,許久,“來未…我錯過太多東西了…”
有些人,遠去了就不會再回來,有些感情,抓不住就不可能再重來。
人生沒有回檔,不能保存和讀取,他有孩子了,這是事實,不能規避,無法忽視,對她而言,它所釋放的信息是…以后只能做朋友了…
智秀坐在別墅頂部的閣樓,眺望著山下,晚霞籠罩著的城市,一面畫布擺在她身前,持筆在顏料盤里蘸了蘸色,隨后在畫布上勾勒的線條處,涂上油彩。
油畫是很久以前學習的,多年不練習,早就生疏了,現在拾起來,無非是陶冶一下心情,倒并不在意自己技法如何。
從這里也可以看到,別墅的庭院里,林秀晶正被保姆幸子攙扶著,來回踱步。她們不知在說什么,時而有笑聲傳過來,聽著隱約的說笑,看著碧綠的草坪上面,姿態越顯雍容的林秀晶,智秀就暗嘆口氣。
她現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林秀晶的時候,對方的軟弱和膽怯,時間匆匆,曾經那個在她面前大氣都不敢喘的小女人,如今已然開始經歷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最神圣的使命,這樣的使命,似乎加快了她的成熟,她正在變得真正像一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相比之下…
想起那天接到的允兒的電話,智秀搖了搖頭,相比之下,允兒就太幼稚了。
允兒說自己經常做一個夢,夢里夢到過史黛拉離開,還說…還說夢到她和哥哥都死了!
智秀氣得狠狠訓了允兒一頓,臭丫頭太不懂事了,在她看來,允兒所謂的夢多半就是她自己平時胡思亂想多了,虧她還信以為真。
“唉…總是這個樣子,這一輩子都沒戲了…”低低嘆息著,從別墅門前,一直盤旋延伸向下方,被樹木遮擋的柏油路,遠遠傳來汽車引擎轟鳴的聲音,智秀停下思緒,抬頭望去,不多時,一輛出租車駛出拐角,停在別墅門前,下一刻,出現在她眼里的是哥哥的身影。
“這么快就回來了。”嘟囔一句,智秀放下筆,搖著輪椅準備下樓。
另一邊,聽到外面響動的林秀晶,走到大門的時候,恰好看到安俊赫進來。
“回來了?”她微笑。
“嗯。”
“怎么沒再陪寶兒玩幾天?她最近一年也不太好過,這邊又是異國他鄉…”
“呵,說了時間都留給你的。”輕輕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臉頰,安俊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