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亮光由遠及近地從窗外劃過,昏沉的練習室,鄭秀妍喘息著擦掉額頭淋漓的汗水。
入夏的首爾,烈日余溫久久不散,即使蒼穹的幕布已染上黑色,空氣也依舊如火爐一般烘烤著城市,而這個房間則像是蒸籠,稍微動彈一下便汗流浹背。
平時應該和她一起練習的組合成員,大多都休息去了,現在這里只有她。
企劃立項已經過了一年,可仍然遠遠談不上安穩,前陣子公司又進行了第二次重組,兩個人被刷下去了,又進來兩個新人,一個是和她一樣從美國回來的女孩子,關系談不上陌生,過去偶爾也在一起聊過,人看起來笨笨的,實際其實不太老實。
那個女孩子叫stephanie。
另一個她更熟悉,是金泰妍。
選拔的殘酷,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有人上來,就代表要有人下去,如果不努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輪到她。
喘息了一會兒,感覺疲憊的身體逐漸開始恢復力量了,鄭秀妍方才脫離那種幾乎窒息的狀態,精神提振些許,抬起了頭,看著鏡中,儼然在另一個反面世界,頭發一樣濕潤地帖服在額頭與鬢角的女孩兒。
…變丑了…
掐了掐沒有幾兩肉的臉頰,她自嘲地想,之所以拼了命的練習,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以前還不覺得,直到被選入。她才發現相貌并不是自己最大的優勢,11人中比她漂亮的大有人在,比如史黛拉,比如允兒,比如張河真,甚至減肥成功后的泰妍。
有時候會想,當初他不愿意接受她的告白,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原因呢?
他倒是眼光毒辣,允兒那么漂亮,所以和他關系好。原本以為實力不在相貌上的泰妍。居然也是顆蒙塵的珍珠,自從瘦下來后,公司里那些惡狼一樣的男生,不知有多少為自己沒在丑小鴨變成白天鵝之前打好關系而悔恨得想去死。他倒好。輕輕松松撿了個跟屁蟲!
腦海里閃過這樣有些怨懟的念頭。隨后瞧著鏡子里皺起了眉頭的自己,少女又苦笑一聲。
這就是嫉妒吧?
不太明白…
胡思亂想一會兒,天晚了。少女起身,準備結束練習回家。
按照路途上消耗的時間計算,這次從公司離開,到家的時候,時間大約在9點40分左右,無論哪個電視臺,新聞都已經結束了,正好免了在電視上看到他。
實際上,其實是躲不掉的。
最近到處都是他的消息,新聞上播出的,身邊人談論的,即使她刻意不去關注,仍然多少了解到他最近一個月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大到學校里那些原本仇視他的cassiopeia,近來都不敢再提他的名字了。
中午在食堂的時候,還見到允兒坐在桌子上,小腿踢踏地向她的小伙伴兒炫耀,說她的俊赫oppa花了好多好多錢,把財閥打得滿地找牙,然后在周圍一群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崇拜的眼神里,驕傲地昂起下巴——那副尾巴都快翹起來的小模樣,真是欠揍!
而且,人們談論他的話題,并不只是如此,特別是在sm。
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書包之類的東西,鄭秀妍正準備開門離開,一縷細微的談話聲,從拉開了一絲縫隙的門外,傳遞了進來。
那是兩個經過門外的女練習生。
“…這里就是她們練習的地方吧?聽說已經確定明年出道了,唉,我要是能被選進去就好了。”
“哼哼,別做夢了,這種地方可不是有實力就行的。”
“喂…你這是暗示我長的丑?”
“什么呀,我是說想進這間練習室,你還得有背景才行!你腦袋里整天想些什么呢!”
“是你自己說話不清楚…”女生嘟囔一句,旋即好奇道:“又有什么小道消息了?聽說剛重組過,是不是新進的哪個練習生背景很厲害?”
“呵呵,何止厲害,大的嚇死你啊!安俊赫前輩知不知道?告訴你哦…”
她們漸漸走遠了,談論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里,最終化作一片模糊的嬉笑,門后,鄭秀妍目光閃爍著,無聲嘆息。
這就是他名氣變大之后帶來的副作用,她知道她們在說誰,過去在這間公司里,除了允兒之外,背景能和他聯系在一起的,只有樸正洙當初到處宣揚是安俊赫師妹的泰妍。
這次重組,因著是他師妹的關系,泰妍的加入在整個練習生群體中不知傳了多少風言風語,特別是自從加入后,泰妍沒有參加過一次集體舞蹈訓練,多半時間都是單獨練習聲樂,更是助長了謠言的傳播。
那些人不會管泰妍是不是腳上有傷,或者別的原因,他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受到這樣的影響,連帶著整個團隊的選拔內幕都開始飽受質疑,然后便是各種不服氣的人明里暗里的挑戰,最近的showcase舞臺,只要有歌舞對壘的環節,她們的團隊必定是受到挑戰最多的,經常一場舞臺下來,每個人都累得喘不過氣。而在暗地里,一些若有若無的障礙也時常出現。
鄭秀妍曾經聽人說,大學會是一個小社會,在那里面,初出象牙塔的男生女生,會第一次品味到他們未來即將進入的地方,那些屬于成人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她覺得,自己不用去大學就可以品味到了。
她現在都還記得,上個月月末考核的時候。明明答應她們借用器材的一位老師,卻在那天把器材借給了別的團隊,若非允兒及時打電話,請人幫忙從j.h公司搬了些過來,那次考核她們肯定會完蛋。
一個不穩定的團隊,在公司高層關注的月末考核里出現那樣的事故,一個不好,說不定就會來次大換血。
那位出爾反爾的老師,后來抱歉地對她們說,他是突然忘記了。
但她們不是小孩子。她們知道他以前也是練習生。借去器材的那個團隊里,有些人就是依靠他的關系進來的,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樣呢?最終她們也只能笑著對那位老師說沒關系,我們理解。裝作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就算平時看起來很囂張的允兒。除了恨得牙癢癢,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這里,也是一個小社會啊!
輕輕嘆息著。從門縫里聽到外面那兩個女生的談話聲消失了,又等了一會兒,鄭秀妍方才推開門,然后,就在她走出房間的剎那,隔壁的門也悄悄推開,一個女孩子默默走了出來。
下一刻,游離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兩人,呆在原地。
“你…怎么在這?”鄭秀妍有些驚訝地問道。
同一時間,那個女孩子也訝然道:“你還沒走?”
走廊里幽靜的光輝灑落下來,兩道身影,被拖入各自身后的門洞里面,房間濃郁的黑暗吞噬了它們,鄭秀妍有些尷尬,比她更尷尬的,是她以為早就應該離開的泰妍。
呆呆地愣了一會兒,望著微微張開嘴,可卻似乎忘記該說什么的鄭秀妍,泰妍微笑,笑容有些勉強:“又練到這么晚啊?”
“嗯…你…”
沒有等她說完,泰妍擺擺手:“早點回去休息哦,我也要走了,再晚舍管阿姨又該羅嗦了。”說罷,少女匆匆轉身,儼然落荒而逃一般的狼狽。
但下一刻,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泰妍愕然回頭,身后,過去不知多少次,面對她只有“面無表情”這一個表情的鄭秀妍,安靜地看著她。
“你…都聽到了?”
泰妍嘴唇翕動幾下,在她目光的逼視下,否認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片刻后,輕輕點了點頭,“…嗯…”
隨后是一陣無言的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鄭秀妍的手松開,“能請我喝杯飲料么?”她問。
“呃?”
“我零花錢花完了。”
泰妍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鄭秀妍帶著些許不自在,微微別開的側臉。
不知為什么,往日面對對方的緊張,忽然就不見了,蒙在心頭的陰霾也削弱了一些,泰妍抿抿嘴唇,忍住笑意,點頭:“好啊,想喝什么?”
批閱完文件,安俊赫從書房出來進了臥室,坐到床上的時候,兩條纖細單薄,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膚像牛奶一樣光滑的手臂,從后面環住他脖頸,指尖涂了淡淡的蔻丹。
隨后,林秀晶從他肩頭露出臉蛋兒,下巴頂在他的肩窩,有些蓬亂的頭發從一側垂落下來,和著她在他耳邊溫熱的呼吸一起,癢癢地拂過側臉。
“網上,她們說你很浪漫…”
她的聲音有點慵懶的沙啞,還有些甜膩。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網上那些女網友發揮想像力,然后被很多理智人士斥為“意淫”的謠言,幾乎猜對了事實。
“可是好多人并不相信呢。”身體貼到他背上,林秀晶有些遺憾。或許真的理智一些,就不應該產生這樣的情緒,因為她的事,安俊赫不得不提前結束自己在國外的投資,突然從股市脫身就已經損失了一些,這次又花掉2000億韓元成立j.h音樂,即使再無知的人,也明白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但又有哪個處于戀愛中的女人,可以一直恪守客觀規律,可以明確的把世事如同標尺一般劃出對錯呢?
她很感動,而且虛榮的想要很多很多人知道,安俊赫做的那一切,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她從sidushq帶出來,而不是那些人認為的那樣,把她當作一個無關緊要的借口。
可惜這種事,注定不能說出去,否則,安俊赫會在人們心里留下很壞的印象。
沖冠一怒為紅顏而千古流傳的佳話,只會出現在小說里,人們可以容忍一個男人為了野心、為了抱負、為了理想做出各種轟動的事情,哪怕他殺了無數人,違反了人類最基本的道德,也一樣會有忠實擁躉匍匐在他腳下,狂熱地維護他的一切。
但若是為了女人,得到的只有鄙夷、嘲笑、唾棄。
希特勒和周幽王留在歷史上不同的痕跡,將這個現實裸地展露在時間的長河里。
在一起已經兩年,每日生活在一起的默契,很多事情不需要說的太明白,聽著她語氣里淡淡的遺憾,安俊赫微笑著,握住她的手:“現在不能說出來,但等我們老了,等我死掉,我們的孩子接下我的事業之后,你可以寫本自傳,把這件事披露出去,讓所有的女人都羨慕你。”
“對哦…”咬著嘴唇,林秀晶陷入遐思,旋即又輕輕搖頭,有點冰涼的臉頰貼在他的臉上,輕聲道:“可是還有很多很多年啊,等我們老的快要死了,至少還有80年…”
“嗯?為什么是80年?你想活到一百歲?”
“不行嗎?”
“…我記得這好像是小賢的理想…”
“我覺得她的理想很好啊。”她笑著,纖細的手指和他關節粗大的手指交錯握著,搖了搖,細膩與粗糙的感覺混合在一起,“我們像這樣牽著手,只有4、50年怎么夠?”
在她勾勒的未來里,她要這樣牽著他,走過比過去二十多年更長的時光,長到她對沒有他的記憶開始模糊,長到在她的世界里,一直有個叫安俊赫的男人牽著她的手,陪她從睡夢中醒來,陪她迎著朝陽,陪她漫步黃昏。
那樣長的時光,4、50年怎么夠,至少也要80年才行。
女人對未來的勾畫與男人是不同的,安俊赫可猜不到她心里那些匪夷所思的念頭,既然她說80年,那就80年好了。
笑著,他反手把她抱起來,把她因陡然騰空而起的害怕尖叫堵回口中,熱吻了片刻,方才把氣喘吁吁的林秀晶放開,拉起被子,輕輕蓋到她身上:“既然想活到100歲,就趕快睡吧,不然皮膚再生的時間就要過去了。”
“唔…”女人的眼眸泛著迷離水色,喘息的熱量嫵媚而灼熱,腮紅像是傍晚天邊的彩霞,漸漸地暈開著,透著誘人的風情,“可是,我想……”
“不行,最近是好朋友來看你的日子。”
林秀晶有些羞怯的笑,拉著他的手伸到腿根,那里,沒有好朋友訪問期間墊上的厚厚護墊,只有一團像是要融化掉的濕潤,“好朋友遲到了…”
“呃?”安俊赫愕了一愕,“怎么會遲到的?”
“不知道啊,大概是最近我太懶了,作息時間改變了吧!”
安俊赫沒再說話,只是愣愣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本來有些迷離的林秀晶,也陡然瞪大了眼,熏蒸著大腦的飛快褪去,她張了張嘴,眸子因慌亂而眨動著,某種可能性如同警報一般在心底拉響。
“…你的意思是…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