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空間里,女孩孤獨地跳躍著,墻角錄音機的喇叭瘋狂地奏響刺耳的音樂,那狂野的聲音,讓她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只是不知疲倦地做著一個又一個動作,跳,跳,跳,感覺不到肌肉的酸痛,感覺不到骨骼的呻吟,仿佛連眼前的鏡墻也看不到了,流淌過視野內的,是一個攤開的本子,臺燈下自己單薄的身影趴在上面,沙沙地留下一行行字跡。
那是一篇用英文寫就的日記:
2004年8月22日,晴 總是會想起小時候,想起加州的陽光,想起舊金山的海與沙灘,想起后院廢棄的下水道與門前拴著秋千的老梧桐。
媽媽說我出生那年十月,舊金山有一次很強的地震,它像野馬沖進了蘆葦叢一樣,令高樓聳立的整個城市都在搖晃、倒塌,還小的我并不知道有這件事,只是偶爾會聽大人們取笑:生在那年,這孩子以后說不定也是烈脾氣。
后來回憶,他們的預言沒有兌現,或者說,沒有全部兌現。
小時的我是有點野,很喜歡玩,喜歡在海水與沙灘之間奔跑,浪頭打來,淋濕了衣服,回家被媽媽打一頓屁股,有時也到下水道探險,雖然常常被老鼠嚇得尖叫,但那片潮濕陰暗的空間,卻讓我想像力肆意地放飛,猜測著那些黑暗后面,會不會有多年前牛仔們埋下的寶藏,或者60年代黑幫藏起的武器,又或者,是一個謀殺現場?
一個人就那樣激動著,害怕著,但直到后來長大,也從未踏入黑暗中探察一下,如今想來,或許從小時我就注定是一個臨陣退縮的人,表面看起來很厲害,其實藏在下面的,只是一顆小心翼翼的心,向往許多東西,也畏懼許多東西。
就像剛進公司的時候害怕鏡頭,害怕周圍陌生的人,然后到現在,害怕拒絕!
他已經離開很多天了,那晚烤肉店的慶祝之后,再也沒有看到他,似乎永別。其實手機里有他的號碼,有幾次鼓起勇氣,想要給他打個電話,但手按在按鍵上面,短短幾個數字總也撥不出去。偶爾也想過到他劇組所在的地方,在附近閑逛,也許走運會碰到他,然后裝作很巧的樣子打招呼說:Hi,你怎么在這里?
但這一切也只是想想,就如小時那個下水道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很多次想邁過去,最后只是遲疑著收回腳步,轉身離開…
真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總是害怕,討厭在面臨抉擇時總是怯弱,討厭為什么不能勇敢一點。
我想改變,所以昨天我做了一個嘗試,然而現實將我的努力無情駁回。
…很想他!
很想很想很想!
特別是像現在這樣,他們都鄙薄、中傷我的時候。
我想,他一定不會,就像我一直保存的,那段生日祝福…
安俊赫站在門口,看著女孩拼命的揮灑汗水,有些不解,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樣賣力的訓練,直到有兩個女練習生,經過這間舞蹈室門口,看到了在里面的鄭秀妍,小聲的說起了八卦,方才解開他的疑惑。
“聽說了嗎?公司新籌備的女團,好像把她刷下來了。”
“早就傳開了,據說還是她主動找室長要求加入,哼,仗著資歷高,以為了不起嗎?”
“就是,當了4年練習生,還窩在這個地方,沒實力就別勉強嘛!”
“對啊對啊,要是我,被刷下來哪還有臉呆在這里,早就收拾收拾回家了。”女孩聲音大了點。
“噓,小聲,那個男生聽到了…”另一個女孩說道。
“怕什么,又不認識他。”
“我想認識啊,長得很帥哦!”
“男生太帥不安全的…”
后面便是一些沒有營養的廢話,安俊赫不再多聽,將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室內那個舞動的身影上。
仔細搜索一下記憶,與鄭秀妍的接觸并不多,說話的時候自然更少,印象之中,關于她的畫面惟有兩次比較深刻,第一次是初見面時,她手插在衣兜里邁著八字步的模樣,每每想起便覺好笑,那之前很難想像有少女走路會是這個樣子。
第二次是那個雨天,她在雷鳴中驚恐的顫抖,帶著鼻音的淡淡撒嬌,還有最后那句蘊涵著莫名意味兒的話。
英俊哥說他是不懂生活情趣的木頭,其實并沒有說錯,此前十多年,他沒談過戀愛,學習與家庭占去了大部分的時間。而夢境中,其實也沒有多豐富的經驗,要打拼事業,要照顧妹妹,沒有空閑考慮那些事情,后來功成名就之后有空閑了,但早已變得冷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接納陌生人進駐心間,當然,商業應酬逢場作戲也有的,很多,但那只是金錢與肉·體的交易而已。
所以,他不太明白鄭秀妍那句略帶曖昧的話,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她鼓足勇氣的舉動,又代表著什么,其后想過找她談談,只是她在逃避,久而久之也就忘記了。
總的來說,對她的了解很貧乏,記憶中的她總是冷著臉,很強大的樣子,但那次雨天告訴他,那也許只是她的偽裝。
一個略顯矛盾的人——印象便是這樣簡潔。
但這簡潔的印象,在聽到剛剛兩個女孩的說話,與舞蹈室里她努力而孤單的身影相映襯,突然有了要崩潰的趨勢。
默默望著室內,門外的安俊赫一動不動,而在門內,女孩也惘然無覺,繼續著重復而機械地運動。
腦海里,日記的畫面在逐漸褪去,就像她昨天悄悄寫下它,又默默把它燒掉的舉動,當那滿篇字跡,最終化作漸漸消散的幻影時,視野被什么東西模糊了,她慢慢停下動作,怔怔而立。
面前的鏡墻,倒映著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兩行淚水,不知何時蘊滿女孩眼眶,溢了出來,滑過腮邊,在下頜匯聚成反射了燈光的晶瑩水珠,隨著急促的呼吸而顫抖。
她狠狠擦了擦眼睛,但這個動作卻像是開啟了閘門一樣,越擦它便流的越多,及至呼吸的聲音都仿佛成了低低的鳴泣。
“不要哭!jesscia,不要哭…”
她如此倔強的,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討厭這么脆弱,討厭將脆弱流露出來,那些人的閑言碎語,何必要計較呢?他們是嫉妒,為別人的嫉妒而哭泣,實在太愚蠢了。
可是,真的忍不住了…每時每刻都仿佛聽到有竊竊私語在指摘自己,他們躲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射來的諷刺目光,猶如一柄柄利劍,將她心臟刺得遍體鱗傷。
真的,忍不住了…
“嗚…”
一直努力壓抑的哭泣,終于從唇邊流瀉出來,鏡中的女孩慢慢蹲下,陰影覆蓋而來,這瞬間,她身周的世界是無邊寂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