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時間轉眼過去,這日清晨醒來,便見遠方朝霞如火。
七天的守靈時間已經過去,母親昨日也下葬到父親的墓旁,分別了十多年的夫妻,以這樣的形式又走到一起,悲傷與安慰等等復雜的滋味兒徘徊在胸間,不知道為什么,以前占滿了腦海的消沉與痛苦,突然就消失許多。
此時安俊赫推窗而立,看著遠方海天交接處明媚的天光,清晨冰涼中又帶著暖暖味道的海風迎面撲來,心靈也像這天氣,陡然活潑了一些。
無論如何,人既已逝,一味緬懷不會讓她活過來,反而還會害了自己和身邊的人,與其如此,不如盡快振作,只有這樣,才能有足夠的精力去應付此后許多事情。
他一向如此理智,而且目的明確。
屋里從他昨天回來,還沒收拾過,一些散落在地的紙花,被人來人往踩上了污漬,緊緊貼在地上,檐下的燈籠也被風吹歪了形狀,燒過的紙灰爬滿四周墻壁與天花板,這些都要好好清掃才行。
本來親戚會來幫忙的,只是…
安俊赫苦笑著搖搖頭,不再多想,隨便梳洗一下,便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起來。
房子并不大,不過占地30坪,因為以前家里只有3人,房間也不多,徹底的清掃不費多大力氣,到將近中午時分就完成了,這時太陽早已高懸天上,漫天的光與熱拋灑下來,坐在小小的院子里休息的安俊赫,微微閉目。
微風從半開的大門悄悄流瀉進來,撫過庭院,院中幾盆以前母親經常侍弄的盆栽,搖曳著枝椏,開始吐露出新的苗芽,那點點嫩綠的顏色,只是看到,便覺得心情愉悅起來。
以前母親最喜歡的,便是這時的它們,她喜歡著那種蓬勃的,仿佛陡然炸開的生機。
“…可惜這個地方,不能再住了。”
眼睛似閉非閉的安俊赫,這樣想著。
因為這座房子里,留下了母親太多的印記,每一磚每一瓦,都是她用汗水拼搏而來,即使只是看到墻角偶然頂破泥土,掙扎出來的綠苗,都要懷疑是不是冬末的某日,母親將它扔在那里,等待春來移入盆栽。
在這樣的環境里生活,無論對他還是對智秀,都是一種折磨,所以夢中的他,未來才會帶智秀遠去濟州島。
也許只有等時間漸漸撫平了傷痛,他們才會再次回來,用它來激活曾經的記憶,用它來懷念!
在那之前,只有離它遠遠的,才是最好的選擇,特別是在智秀下肢癱瘓的此時。
這樣沉浸在思緒中,不知過去了多久,大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將安俊赫從沉思中驚醒,他轉過頭,一個青年正推門進來,見到他坐在院子里,那人怔了怔,“怎么坐在這里?”
“屋里不習慣了,總想起一些事。”安俊赫起身將他迎進屋內,屋里沒有熱水,便翻找出一瓶米酒,找出杯子倒了一杯,遞給那個青年:“…那邊怎么說?”
青年端起杯仰頭一口干掉,雖然度數小,但一時間臉上也浮起紅暈,初顯醉態了,他吐口氣,從兜里摸出一張卡遞給安俊赫,笑道:“雖然比較麻煩,不過到今天,大概是他們也不想繼續拖下去了,2億韓元,都打進了這張卡里。”
說著,他看了看安俊赫,“你怎么知道他們一定會拿出這筆錢?”
“有錢人的心理,只要不觸犯他們的心理底線,能用錢解決的都不叫事,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會覺得用到錢的事都很麻煩。”
這個道理安俊赫自然是知道的,因為在未來,他也會變成有錢人中的一份子。
看著手里這張小小的,薄薄的卡片,雖然很輕,但拿起它,卻似乎使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手都微微有些顫抖,目光復雜而黯淡。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張卡,是媽媽的生命與妹妹的雙腿換來的,雖然他本人不會那樣想,因為他有自己的打算,可顯然親戚們卻是這樣認為的,否則,他們也不會在母親下葬之后,便一個個離開。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坐在對面一杯一杯喝著米酒的青年,這時說道:“說句實話,如果不是從小玩到大,了解了你的性格,我也會認為你這家伙見錢眼開。俊赫啊,告訴哥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家里因為你的決定,已經鬧翻天了,無論如何,你至少給我一個可以繼續幫你的理由吧!”
青年也是安俊赫的表哥,名叫樸英俊,目前正在就讀釜山大學,不折不扣的名門高材生。
聽見他的詢問,安俊赫笑著:“現在家里,只有你了解我了嗎?”
“英成他們也知道,你肯定是有別的打算,不過他們不像我這樣自由,叔叔們一發脾氣,他們就不敢反抗,你不要太放在心里去。”
“我知道。”安俊赫點點頭,便岔開話題,笑著說道:“天黑之后,跟我去一個地方。”
“嗯!”
之后就是沉默,安俊赫默默收拾著屋里的一些東西,準備過段時間要離開的時候帶上,樸英俊則一口氣把那瓶米酒喝完,像是在發泄著什么,沒多久便因為酒勁上來,整個人暈沉沉的,連午飯都沒吃,就在客房隨便找個地方,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揉著發酸的脖子,走出房間,沒有點燈,被一片黑暗籠罩的客廳,只有沙發的地方有一點火光閃爍,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在上面,一動不動。
“俊赫嗎?怎么不開燈?”
他問道,然后摸索著打開燈,驟然亮起的光明刺得他一時間適應不了,頭也稍稍痛了起來,那是酒醉的作用。
片刻后,他才適應了這光亮,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安俊赫默默掐滅煙頭,眉頭皺了起來:“什么時候開始吸煙了?”
“偶爾抽一根。”安俊赫簡短地答道,“你先梳洗一下,我在門外等你。”
看著安俊赫快步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樸英俊總覺得,今晚好像要發生什么事,想了一會兒,腦袋越來越痛,他搖搖頭,只好放棄繼續思考,去衛生間就著洗了把臉,才總算感覺好了些。
出了門,安俊赫正蹲在門前的階梯下等著,這時樸英俊才注意到,他今晚穿了一身黑,樣式是那種參加葬禮才會用到的禮服,背上背了一個長長的背包,不知道里面裝了些什么。
見他出來,安俊赫也不多說,起身跨上停在一旁的摩托車,戴上頭盔,招手示意他上車。
樸英俊按捺下心頭的不安,接過遞來的頭盔戴上,轟鳴聲中,摩托車呼嘯著狂飆出去。
夜晚的釜山其實才是一天最繁華的時候,這是一個旅游城市,白天分散在周邊各個地區的游客,夜晚全都回到這里,在這個依山傍海的地方過著別具一格的夜生活,但兩人摩托一路行來,樸英俊卻發現并沒有看到多少行人,直到過了幾個路段,他才發現,安俊赫一直在故意選擇一些偏僻路段前進。
樸英俊不知道安俊赫到底想做什么,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亂,但出于對表弟的信任,他選擇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這樣疾馳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摩托車載著他們,到了一處樸英俊不認識的地區,方才漸漸放慢速度,最終通過一條小道,穿進一條巷子里。
巷子的一邊是連接小道的黑暗,另一邊,則燈火通明,那似乎是一條非常熱鬧的街道,除了行人熙攘吵鬧的聲音,樸英俊還能隱約聽到一陣陣混雜在一起的,屬于夜店的低音炮的咆哮。
安俊赫帶著穿過半條小巷,最終停在一片陰影里,再往前跨越一步,便是有光明覆蓋的地方。
這樣光明與黑暗明顯的區分,使得陰影越加能夠起到遮掩的效果,樸英俊不明所以地跟隨著他,看著他從容地自口袋里摸出一只口罩,戴上,遮住下半臉,又取下背后的背包,一根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球棒,被他慢慢抽出,就著模糊的光,樸英俊隱約看到球棒表面的金屬色。
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正要說什么,他前方,一直沉默的安俊赫,突然開口了。
“哥,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的社團嗎?”
“媽媽不希望我變壞,當時打了我一頓,我就沒再繼續那樣混下去了,你們也以為我收了心,但其實你們都不知道,我還和一些人保持著聯系,最開始只想著有備無患,畢竟這是一個黑社會猖獗的國家…”
“這幾天,我一直在注意著他,大概是終于有人幫他解決問題了,他沒有了壓力,所以剛從醫院出來,他就迫不及待地天天夜晚留連在這附近。還是多虧了哥你幫我,我想,今天事情完美結束,他一定也會到這邊來慶祝吧…畢竟,不用坐牢了啊!”
“…真是天真的家伙啊,他們真相信了,哥,你說如果他在夜店里喝醉,和人爭執,結果發生一些不好的事,他家里人,會不會懷疑到我頭上呢?”
樸英俊的手開始顫抖,他目光呆滯地看著身前那個高大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懷疑,眼前的人,真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弟弟嗎?
到了此時,已經不需要多做說明了,樸英俊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安俊赫口中那個“他”是誰——姜在元,造成俊赫家一切變故的那個肇事司機,今天剛被他敲詐了2億韓元的富二代。
懷疑?他們當然不會懷疑!
樸英俊慘然一笑,和那邊進行談判的事,一直都是他在負責,他知道俊赫最開始是索賠5億韓元,當時他還不理解俊赫為什么那樣做,偶爾也懷疑,俊赫是不是真的見錢眼開,直到此時才明白,原來他這個弟弟,從一開始就誤導了所有人,他利用貪婪的嘴臉,使除了少數幾個兄弟之外的所有人,都相信他在借這個機會獅子大開口,索取巨額賠償。
讓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一個為了發財,可以利用一切的人。
這樣一個人,如果把某件事偽裝成意外的話,誰能想到會是他做的呢?
恐怕連警察在調查時,都會第一時間把他排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