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達深夜,邯鄲城內的騷亂漸漸熄了下來,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往日的安靜,城衛府中,火光熊熊將府內院落照的一片透亮,王離坐在一旁偏廳,靜靜的打量著一個被押送進來的中年人。
此時房外密集的火把,房內也是幾座燭火照耀,房間內的光亮幾比白日,王離目光下,一個約莫年高四十余歲的中年人昂然與他正視。
只見此人身材欣長瘦弱,鼻梁高起猶若鷹鉤,額上一對濃眉如墨也掩蓋不了下方神藏而不露的銳利,此時縱已經淪為階下囚,身上五花大綁,卻依舊從容而對,只此一見,確實不凡。
“你就是王離?”被軍士推進房間,略微打量,田單平靜的問道。
王離沒有接過話柄,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反問道:“你就是田單。”
隨即堂前一片寂靜,少許,王離卻站起身來:“久聞田相大名,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若是換個場合,說不得定要與田相飲酒盡歡,不過此時此刻,你我雖無怨仇,卻是天生之敵,田相卻是休要以為靠著縱橫話術就能脫此劫數。”
王離說此話時,斬釘截鐵,目光緊緊鎖定田單,銳利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堅決。
“哈哈哈哈!”聽著王離的話,中年人猛的哈哈大笑起來,王離看著也是一般與他應和的笑了起來,少息。兩人笑意止息。
“田相切莫以為我于你有何所求,今日我只想見見昔日即墨城下火牛陣大破合縱聯軍。于齊國力挽狂瀾于既倒的英雄,僅此而已,如今看過了,田相也該去該去的地方了。”
中年人臉上的笑意頓時凝若寒冰:“焉不知留著我有著更大的好處呢,譬如說合縱破秦,你推龐暖入相謀劃的不正是此事嗎?”。
“田相果然是老了。”王離擺了擺手,隨即與外邊喊道:“烏卓,去府中將趙先生請過來。”
田單默然。看著王離,微微嘆息一口:“相比于王司禮如日初升便已然立于趙國朝堂,左右天下政局,我確實是老了。”
“今日我只問一句,那日路過楚國會館并且救走刺客的大夫可是王司禮一行?”
“正是!”王離應道。
“原來如此。”田單目光閃過一絲了然:“那刺客三番幾次刺殺于我,司禮原來是自他那里得到了我的消息。”
“刺客?”王離搖了搖頭,隨即得意的笑了起來:“那刺客的確有追蹤田相的手段。我也確實與他合作,由他尋找田相的下落,不過田相卻非是因為他而淪為階下囚。”
“哦?”田單疑惑的看著。
“今日田相之所以有此際遇,不過我臨時路過你在邯鄲設的據點見著了一只鴿子飛出去,別人只當鴿子是養著玩,可是我偏偏恰巧知道鴿子是用來做什么的。”
“當時也不知里邊是否田相。只當是其他諸國于我趙國設的間作,不過任何間作有鴿子這一物事來傳信,這間作就不簡單,于是便順手一撈,實未想到竟會撈到田相的親軍統領旦楚。”
“與旦楚一道的劉中夏和劉中石兄弟眼見陷入絕境。許是怕生擒活捉泄露些東西,又愿為田相效死。所以直迎刀槍而亡,旦楚卻被生擒,既能被生擒,說明心中未有死志,我便嘗試性的招降一番,與他個棄暗投明立功的機會。”
“說起來,今日能拿到田相,實是一系類的巧合啊,臨時起意的撈一網,我卻也是未想到竟能撈到田相這等大魚。”
看著田單,王離算是知道電視中那些反面人物為什么廢話那么多了,因為在這種場合確實有那么一股子非凡的成就感。
“哈哈哈!”田單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幾句,他猛的轉為狂笑,眸中滿是荒謬和不可置信之色。
笑過之后,他按下臉上笑容,只是感嘆:“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想不到我田單縱橫一世,卻因一個意外而身陷絕境,死于一只鴿子之手。”
感嘆過后,他口中又喃喃道:“旦楚,旦楚好啊,他跟了我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我也待他不薄,想不到還比不得劉中石和劉中夏兄弟。”
“擁有的越多,就越是畏懼死亡,旦楚一身劍術絕藝,非同小可,還有統軍之能,如此輕易死去豈不可惜,只要還有活路,他如何會為田相死去呢?”
王離頓了頓:“田相說這話是道旦楚不忠,好教他降了我處也難有好下場,只是田相這卻是錯了,旦楚此人即便再不忠,但是卻是看用在什么地方,若是用的好,也是有幾分能力。”
“我非但不會因此而疏遠他,反倒會重用,田相你在邯鄲的人未必都如劉氏兄弟那般,有旦楚為榜樣,相信許多人會選擇棄暗投明,田相養鴿子傳信的手段我卻也是想擁有呢。”
“王離。”田單猛的看著王離,大喝了一聲,只是王離只是笑著看著他,絲毫不為他所動。
看著王離,田單縱橫多年,此時卻也有種無力可施的感覺,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此時這王離分明是早就將他視為必殺,無論如何皆不可動搖。
才一進門就將此事實告訴了他,接著他放聲大笑,還想以話術挽回一二,哪曾想才一笑出來,對方便仿似看破他一般跟著他笑出來,讓他接下來的話語絲毫未能主導權,反倒是得了一句評價,說他老了。
而到如今,他便是想小小報復旦楚一下,依舊被他看穿,都是不能,不僅不能達成所愿。還要逆著他來。
田單看著王離,他只覺此人雖是與自己初見。可是卻是處處針對,簡直就是多年一個老友知己一般,似乎對他了解的一清二楚,這樣的人,身為敵人,何止是可怖?
“我果真是老了啊。”
想著這般,田單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數十年風雨一瞬而過,恍惚間,他又回到了即墨城下,那時候,他也如王離這般,正是年少之時。
先是縱橫之術撤換合縱軍主將樂毅,緊接著火牛陣大破聯軍。樂毅合縱聯軍一路破齊國七十于城有多快,他追擊收復的更快。
此役之后,他以一個城吏之身,憑此力挽天傾的大功在朝堂青云而上,成為齊相,權力最盛時。雖不比昔日蘇秦佩六國相印,卻也是兼了齊趙兩國,那時候,人生巔峰,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那時可想過會落入如此境地。堂堂齊相,死于陰暗之地。甚至死了都未有人知道,果真正應了那句老話,善泳者溺于水,常行在河邊,難免有此濕鞋之時。
他素擅間作縱橫之道,如今一頭載在這里,怕是再也無法生離。而他若是死去,那假身卻可堂而皇之的成為真身,他的一切盡給他作了嫁衣。
如此想著,他心中便隱有一股恨意。
不過,他抬頭看著王離,此人謀劃三晉合一,此前合縱破秦,到那時候真要實行起來,秦齊兩國都不能干涉,燕國無力干涉,此略可謂是必成。
三晉中任何一個魏國和趙國實力已經不弱,一旦合一,到那時候九州之中一個龐然巨物就會出現,而此人的謀劃顯然不止這些。
便是假身得了他的一切又能逍遙多久呢?心中漸漸平息,田單再次正視王離,淡淡的說著:“能死在王司禮這樣的敵人手中,卻也是我田單之幸了。”
“不過司禮今日英雄,氣運之盛,比我當初在即墨一戰之后還盛幾分,可是天地間氣運豈會長加于一人,來日卻未必不會如我一般,田單今日先下去等著你。”
聽著田單的話,王離笑了笑,隨即正色道:“田相卻是錯了,田相不會死在我的手中,你只管下去等,只是怕是永生永世都不能等到了。”
時間飛快而過,不到半個時辰,烏果便再次過來,王離看了一眼在房內閉目回思的田單,微微搖了搖頭,隨即走出門外。
“拜見司禮。”善柔在烏卓引領下上得前來,與王離躬行一禮,王離微微點頭:“趙先生,房間內那位大人就交給你了。”
說著,王離便轉身往前院而去,善柔看著王離遠去的背影,面露疑惑之色:“烏統領,司禮大人什么意思?”
“趙先生進去便知道了。”烏卓與他回答道,然后推開了門戶。
善柔緩緩走進房內,目光猛然一滯,停留在里邊被五花大綁的人身上:“田單狗賊,你也有今天。”
城守府,前院,王離慢步到得前院,只見院中五花大綁者已經少了近半之人,其他人無不站在一旁,被綁在一旁的人不住破口大罵諸如不得好死之類的話語。
“司禮大人,按照司禮大人吩咐,能勸降的旦楚都已經將他們勸降了。”見王離出來,旦楚強撐著站了起來與他行了一禮。
“很好。”王離滿意的點了點頭:“給這些棄暗投明者一柄劍,既是棄暗投明,我們也給他們一個立功的機會,不肯投降者,便由他么一人一個分著斬殺了吧。”
“什么?”旦楚驚訝的看著王離,隨即恍然,與一旁輔助的城衛府士兵招呼一聲,命令即被傳達。
一瞬間,整個院落又是罵聲四起,一些投降了的得了劍,直接就從人群中沖了出來,卻并未按照吩咐去殺人,反朝旦楚這個方向殺了過來。
王離緩緩向城守府邸外而去,無盡漆黑的背后,一聲聲慘叫夾雜著咒罵傳向夜空,最終徹底消散。是夜,邯鄲城守空前規模出動,一應齊國留在邯鄲的間作盡被清掃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