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日頭正烈,大木鎮副鎮長宋正歌在從鴰窩村回鎮駐地的路上突發意外,車子一頭栽進森林,漏油爆炸,被燒成了一堆枯骨的消息傳回了山村,令本來就變得驚魂不定的村子蒙上了一層深深的陰霾。
“造孽喲,你們就是造孽,說什么山蟲子去了米國享福,不回來咧,現在可好,回來就咒死了三個國家干部,現在他發了話,恐怕祖宗地根根都要讓你斷啦。”
“阿爹你莫罵了,城里大老板送來票子還不是踹在你地兜兜里,你那時不也是說這是件好事,也算幫他老張家顧了祖宅,山蟲子回來也說不出啥…”
“你,你,你還學地頂嘴啦,你個孬娃子,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你阿爹我七十八哩,腦子成了糊糊,你不到五十,腦子也成糊糊啦,我說啥就是啥…”
“你打啥,你打啥,你就算是打死我,還能息了老張家地怒氣。
山蟲子留下話把把,讓二木備身裝裹,三天之內自己‘上山’,還說咧咱們這些在村民大會上贊同占了他祖宅地‘家戶’得要給他一個說法,
說起來老張家這輩也是克‘二木’這個小名,幾年前禾家的二木斷送到了他手里,現在向家的二木眼看著也要葬送,我是尋思吧他張家老漢再惡,也不能滅了大半村人家不是,整死了二木,許就順了氣,不追究了。
要不咱就出去躲幾日…”
“躲,躲。躲,躲你個先人板板,‘躲得了初一,還躲得過十五’嗎,再說他山蟲子就算不敢滅了半村人家,你咋知道他拿那家哪戶開刀…
去,去牽頭健騾子來,我去找你阿獵哥,豁出我這張老臉,看看使不使地上勁。哎…”類似的對話在不少山民家中傳出。不一會整個山村便都是牽起騾子的村民,訕訕涌去半山腰的陶獵林家。
而這時將整個鴰窩村攪得雞犬不寧的張黎生卻在張家老宅的偏房里繼續用心研讀著古籍,略施小術抹殺人命這種小事他絲毫都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佢縣自古便是苗夷荒蠻之地。為毒蟲所傷者數不勝數。偶爾死上一兩個也不算蹊蹺。
端坐在木床上。放下一卷在古舊羊皮紙書寫的《山離書》,小心翼翼的從床頭木箱里拿起一本薄如蟬翼,不知用何物制成的《巫錄潭》。青年翻看了一會,眼睛一亮,嘴巴里喃喃念道:“‘祭’,初始以意噬意而化其形也’,難道‘巫’道祭門的關鍵就在一個‘意’字 ‘意’,意識,意志…祭門巫者陸巫之前不正是靠著吸納獸魂獲得力量的嗎,以意噬意而化其形,而化其形,難道是‘意志’反作用于‘物質’,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了!
不,不,祭門法門真有那么玄妙,還吸納獸魂干什么…”
直覺自己已經找到某處關鍵,張黎生仔細品味‘祭,初始以意噬意而化其形也’這句話,越想越覺得回味無窮,將《巫錄潭》通讀一遍他將古籍放回木箱,沉靜了一下心思,突然聽到院子里傳來‘嘭嘭嘭…’的敲門聲。
皺了皺眉頭,青年將床頭的木箱蓋好,下床伋著黑布鞋走到院里拉開門閂,打開了木門,錯愕的看見阿獵叔正站在門前,左右山道上則擠滿了青色健騾,每頭騾子前還都站著一個拉著韁繩的上了年紀山民,滿臉堆笑的望著自己。
心思一動,張黎生就想到了是怎么回事,表面卻不動聲色的朝陶獵林問道:“阿獵叔,這是做啥喲?”
“山蟲子,這不是父老鄉親覺得對不住你老張家,都來賠禮討情來了,千不看萬不看,你看在祖祖輩輩都是一個村里…”
“阿獵叔,他們若是知道和我張家祖祖輩輩都是一個村里地鄉親,就不該奪我張家祖宅,你說是不是?”
陶獵林的話被張黎生打斷,一時無話可說,這時門旁一個年紀至少也在古稀以上,皮膚都已經干枯起皺的,身量矮小佝僂著背脊的老山民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黎生老漢哩,黎生老漢,是我仡濮家被城里地大老板迷了眼,想歪了心。
老漢,老漢,您大人有大量,我老頭子給您家門上叩頭請罪,來年四樣大牲口給歷代老漢供祭上,就這一回哩,就這一回,您就,您就…”
“哎呦,饒林阿叔,您,您這是干啥子呦,”看到老人跪下,張黎生神色不動,陶獵林卻一下慌了神,急忙去扶,可還不等他扶起老人,山道上牽著騾子的其他村民也都如夢初醒的跪了下去。
看著左右跪了一地的山民,陶獵林臉漲得通紅,用力搓著手,大聲朝張黎生說道:“山蟲子,你娃,你娃看看這都弄成啥樣哩!
是不是,是不是要你阿獵叔也跪下,才能討你個情。”,說著雙膝真的就要跪下。
張黎生急忙一把攔住,無奈的說道:“阿獵叔您跪是折我壽祿啊,成哩,您說啥就是啥,這事就算哩,不過再有下次,咱丑話說在前面,那就新帳老賬一起算。
還有,仡濮阿爺,你說地那個‘城里大老板’是怎么回事,給我好好說道說道。”
聽張黎生繞過了自己,仡濮老人心里一塊大石落地,急忙說道:“黎生老漢,是從外鄉來地一個姓郭地老板要謀您張家地祖宅開旅館,他還開個公司叫個啥‘恒祥’…”
“饒林阿叔,你快別說了,”陶獵林焦急的打斷了老人的話,看著張黎生急赤白臉的說:“山蟲子,現在事情就不小咧,你可,可不能再亂來。”,
張黎生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這時整個鴰窩村中,無論是遠自異國他鄉而來的游客,還是村中山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依山而建的村莊半山腰,那棟和周圍竹樓完全不同的華式古宅門前。
人群中,一個身量高大,濃眉大眼,大學生摸樣的男子指著陶獵林,對身便一位膚色微微有些發黑,相貌五官卻清秀異常的女孩驚訝的說道:“露露,那,那個人不是你爸嗎,怎么領著一大群人牽著馬,在大街上向個年輕人磕頭,這是你們家鄉的民俗表演嗎?”
“姚林不懂就別胡說,別亂指,那個青年人是我們村的‘老漢’…”女孩神色復雜的回答了一句,接著勉強笑笑說:“哎,這種事和你們這些外鄉人解釋不清楚,大家不是要去‘蛇寨谷’看看嗎,再不出發可就晚了。”
“那塊走吧,蛇寨谷可是我們這次自助游的重頭戲。
走了,走了,磕頭又什么好看,清宮戲里還沒看夠啊。”同伴的七八個青年男女中,有人看出女孩心情不好,急忙大聲招呼道,邊說邊背著背包向出村的山道走去。
年輕人們腿腳麻利,很快便消失在山路中,與此同時,圍在張家老宅左右賠情的山民也在張黎生的吩咐下,牽著自己的牲畜,千恩萬謝的各回各家,只剩下下陶獵林還留在了張家門前。
“阿獵叔,你還有啥事情么?”看阿獵叔不走,張黎生問道。
“沒啥,就是二木,哎,真是撞了邪啦,幾年前是禾家的‘大二木’死在你宅里,現在向家的‘小二木’又因為宅子招惹了你。
剛才向家阿爺也在,我看他張了幾次嘴,硬生生沒敢多言語…”
“行啦阿獵叔,有你一句話,就都過去啦。”單獨面對曾對自己有過不小的恩情,又一直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阿獵叔,張黎生的態度更加緩和,完全像是晚輩一樣,一句廢話都沒有的應承下來。
“那好,那就好。”陶獵林松了口氣,整個表情顯得輕松了不少,想了想,壓低聲音又說道:“山蟲子,那宋鎮長的事究竟和你有沒有得關系?”
“宋鎮長,宋鎮長咋地啦?”青年裝傻反問道。
“回鎮子的路上出了車禍哩,撞到了樹上,車子漏油整個都燒起來了,說是差點引起森林火災,車上三個人都變成了‘焦炭’。”
“阿叔,我是個老漢,又不是‘恐怖分子’,他車子漏油爆炸和我能有啥關系。
我是下了個咒不假,也不知道靈不靈,就算是靈,也就是讓他做個幾年噩夢。”張黎生隨口胡謅道。
“幾年的噩夢,那也做成個精神病了,山蟲子你說你娃在米國都呆過,咋還,還…哎。”
“阿獵叔,我就算在‘火星’呆過,也還是張黎生,也還是這脾性不是。”青年笑了笑低聲說道。
“行了,行了,阿叔說不過你,你這次回來是打算呆些日子就走,還是常住?”
“也就呆個十天半月就走。”
“那成,這幾天我叫你阿嬸做上你的飯,餐餐給你送來。”
“阿獵叔,別麻煩咧,我,我自己做著吃也一樣。”
“家里連個米面油鹽都沒有你咋做著吃,別說了,阿叔這就把飯給你送來,行了,行了,你快回屋去吧。”說著陶獵林擺擺手,沿著來路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