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魔降臨的時限到了,封不覺終究還是沒在其他玩家的面前拿出剃須刀來。
因此,當技能失效的瞬間,他便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行倒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街心,面朝天空,大口起來。
“呵…”賀陽信次見狀,得意地冷笑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一邊說著,一邊停止了逃竄,并回身來到了距離覺哥大約十步的距離上。
賀陽信次真的很謹慎,縱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確定——封不覺的確是力竭倒地、并非演戲,但…為了提防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他還是決定先在一個他認為安全的距離上駐足觀望。
“呼…怎么?我都這副模樣了,你還不敢過來殺我么?”封不覺稍稍平復了一下呼吸后,便提高了聲音問道。
他現在的態度,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
“哼…我可不著急。”賀陽信次不為所動,站在原地回道,“我想…在殺你這件事上,有比我更急的人才對。”
說話間,他的視線和劍意…都已延展到了別處。
一息過后,絮懷殤出現在了街上;倦夢還和畀老濕,也適時地來到了與她相對的位置。
而封不覺…就躺在這兩撥人的正中間。
“女士優先。”數秒后,肩扛重樓的倦夢還故作悠然地率先開口道,“絮女神…你先請吧。”
“凡事都講究個先來后到。”絮懷殤可不上當,“你們比我先來,而且又是兩個人…我看,還是由你們動手比較合適。”
雙方皆是不懷好意,絮懷殤更是話中有話,反正兩邊的意思都一樣,誰都不愿冒著被覺哥暗算的風險去補這一刀。
這場“組合亂斗”戰到此刻,局面已經比較明朗了。
目前還剩下的玩家總共四人,其中一個是正躺在地上作等死狀的封不覺,基本已可以忽略不計。
另外三人,分成兩隊——
第一隊,是絮懷殤。她的情況并不算好,由于方盡這個NPC幫手在和賀陽智彥的戰斗中負了傷,絮懷殤這會兒又只能靠自己單打獨斗了。
而另一隊,是倦夢還和畀老濕的組合。雖然畀老濕的真實實力比較捉急,但倦夢還可是和絮懷殤同級別的高手。就算前者與后者比較起來略有不及,但差距也不算太大;再者,倦夢還現在的人物狀態也比絮懷殤要健康些,綜合來看,他和老畢的優勢還是挺明顯的。
眼下,兩隊陷入僵持的原因有二:其一,擔心封不覺還有什么反撲的手段。這也是無可厚非的,誰讓他是封不覺呢…就算這貨看上去再怎么狼狽、再怎么不堪一擊,也不能對其掉以輕心,否則分分鐘被他殘血反殺、搞個同歸于盡什么的。
其二,一旦封不覺死去,兩隊的人立刻就得做出下一步的戰略選擇,這個選擇非常重要,所以在短時間內,雙方都還在猶豫著。
說得在直白些就是…兩邊都還沒能把賬給算清楚。
倒是躺在地上的封不覺,已經替他們把賬算完了…
覺哥只花了幾秒鐘就已想明白——那兩隊人,總共也就三種選擇:第一種,無視賀陽信次,剛一波正面分出勝負。這可以說是種五五開的戰略,變數也比較多,因為周圍除了賀陽信次之外,還有其他的武林人士,誰也說不清打斗的過程中會不會有人來插一腳。
第二種,無視敵方的玩家,對賀陽信次展開突襲,搶走劍舞草記,然后立刻逃跑。這種戰略顯然是很不明智的——殺BOSS、搶劍譜、逃跑等等…任何一個環節都有很大的幾率失敗。其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出奇制勝,利用“沒人能想到你會這么干”這點,以最快的速度予以實施,還有一定的成功可能。
而最后的第三種策略就是…搶在對手之前,立馬投靠賀陽信次,伙同BOSS一起干掉對手。
雖然這個戰略很沒有節操,但和前兩種選擇比起來,算是最聰明的做法了;且該策略只要第一步成功,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會變得非常簡單,基本就是躺贏局。
可問題就在于…這第一步,也就是“投靠賀陽信次”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雙方的心理都沒底。
絮懷殤在幾分鐘前剛剛干掉了賀陽智彥,或許賀陽信次還不知道這事兒,或許賀陽信次知道了也不會在乎這事兒,但是…說不清啊。
而倦夢還呢…不久前就當著賀陽信次的面,跟織田愛、佐佐木銘那兩位已然投靠了BOSS陣營的玩家打了一架,某種程度上已經表明了對立的立場。
或許…賀陽信次也不會在意這些,但這一樣是說不準的事兒。
綜上所述,雙方陷入了誰也不敢貿然行動的對峙中。
“要不然…還是我來吧。”誰也沒想到,在一番短暫的僵持過后,竟是畀老濕第一個有所行動,“之后怎么樣可以再作計較,但封不覺必須先干掉才行…誰知道他這種狀態會持續多久?萬一過會兒他回過氣來,又從行囊里掏出一臺扎古什么的,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他的行動也很有效率。
話音未落,畀老濕已從行囊中取出了一把手槍來。
槍,是普通的槍,就是初期劇本里很常見的那種街貨。
高玩們就算要帶遠程武器,也不會帶這種沒什么特殊屬性的玩意兒;但畀老濕…不是高玩,他就一平民休閑玩家而已,所以他帶著…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把平民小手槍,會在這個時刻,變成覺哥的催命符。
“這個畀老濕…果然和傳說中一樣,深不可測…”絮懷殤看到畀老濕掏槍時,不禁在心中念道,“在這種情況下,仍是迅速做出了非常冷靜且準確的判斷,并立刻付諸行動…從表面上來看,他仿佛還讓了我一步,可實際上主動權依然在他手中…”
同一時刻,動彈不得的封不覺也在心里吐著槽:“喂喂…不會吧,再拖一會兒‘那小誰’就要過來了,要是在這時候死在一次普通射擊之下,未免太冤了點兒吧!”
砰——
覺哥心思未定,那邊槍聲已起。
然,這一槍,竟是沒能把封不覺那僅存2生存值的生命給終結掉。
因為…畀老濕打偏了。
那顆子彈擦著覺哥的腦袋,打在了離他頭部不遠的地面上。
“怎么回事?”那一秒,絮懷殤先是驚疑不定,隨即又想到,“慢著…他這是在…試探?”她很快腦補出了一個結論,“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假如封不覺還藏著類似‘反彈’或是‘轉移傷害’的技能,那這一槍打過去…他就一定會在子彈射出的瞬間將技能開啟;畀老濕就是看準了這點,假裝要射殺封不覺,實際上故意打偏一點點。萬一封不覺真有什么手段,方才就被他用一發普通子彈的成本給騙出來了…”
念及此處,絮懷殤不禁出了一頭冷汗:“畀老濕…真是個可怕的男人…在這種時刻居然還有做這種事的余裕。”接著,她便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了覺哥,“無論如何,經過畀老濕的驗證,封不覺無力抵抗的事實已經明確…看來,下一槍就會要他的命了。”
她想得倒是挺有道理,但實際上沒那么復雜。
畀老濕…只是單純地沒打中而已,理由嘛…因為他的射擊專精還很低嘛。
一槍未中后,老畢盡力掩飾住尷尬的神情,稍微瞄準了一會兒,又準備開第二槍。
不料,就在這一瞬,一道人影從街巷中倏然躍出,撈起覺哥就跑。
那不是旁人,正是王窮的保鏢之一程勇。
這位老兄本來比封不覺先一步返回臨閭鎮,只是中途覺哥開著機甲把他給超了…不過程勇也不慢,差不多在若雨和劍少他們對打時,程勇也回到了鎮中,并很快與王窮、程威、鳳美玉、賀陽景子這幾人會合了。
由于被義父面對面地當作棄卒拋棄,原本是被程威用劍“劫持”著的賀陽景子,那會兒已經放棄了抵抗;她已經失去了人生的信仰和行動的動機,對她來說,逃跑也沒意義了,逃了也無處可去。她也不會再幫賀陽信次去殺人了,可能的話,她反倒有點想去殺了賀陽信次。
而鳳美玉,也算是暫且和王窮他們聯手了,畢竟目的一致,幾人一起總比各自為戰要強些。
在陽電子炮的襲擊過后,這幾位便一直躲在一旁,圍觀了一場他們根本沒有插手余地的可怕戰斗。直到方才畀老濕開槍時,王窮果斷下令,讓程勇他們出去把封不覺救下。
“哪里來的雜碎…”賀陽信次是在場第一個對程勇的行動有所反應的人,“我正看好戲呢…來攪什么局!”
論速度,他快過在場的任何一人。
說話之間,賀陽信次已然踏地躍起,從半空欺近了程勇,一劍斬出!
不得不說…剛才畀老濕的那一槍,的確是意義非凡。雖然他是無心的…但他還真就把封不覺“已無力抵抗”的事實給試出來了。
這些…賀陽信次全都看在眼里,所以這會兒他很放心地自己沖上去補刀,欲將覺哥和程勇一并斬殺。
“神傳極劍流…”就在賀陽信次即將出招之際。
忽聞一聲厲喝…
“覆水東流!”鳳美玉的身影乍現,施出一種雜駁、但又不失強橫的內力,以一道渾厚掌風,從遠處向賀陽信次發難。
賀陽信次雖是厲害,但面對這無形的遠程攻擊,也只有閃避或硬擋兩種選擇。
對他來說,兩種選擇也都可以、且都很輕松。只是…無論選擇哪一種,他的追擊都會有所遲滯。
鳳美玉也不傻,此前賀陽信次從高空墜落時通過“虛踏”改變下落軌跡的情景,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特意選了一個讓對手很尷尬的角度和時機出招,封鎖了對方繼續追擊的可能。
“切…”最終,賀陽信次還是有些郁悶地落回了地上,他畢竟是個理智的人,不會為了去追砍別人,搞得自己負傷。
當然了,他也絕不會輕饒了屢次和自己作對的鳳美玉。
“可惡…你這頭肥豬…剛才我就想砍了你…”這時,賀陽信次又想起了鳳美玉先前的言論,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給你機會…你居然還不逃跑,竟敢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礙手礙腳…”
言至此處,他已一個箭步沖到了鳳美玉跟前,鈍劍蓄勢而發。
賀陽信次在地面上的移動速度和他在空中飛躍的速度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他這一沖一斬,鳳美玉連看都看不清,更別說是躲開了。
眼瞅著這劍就要砍下,沒想到…
“什么!”那一秒,賀陽信次的神情陡然一變。
他的臉上,竟是出現了近乎于驚恐的駭然之色。
驚慌中,他猛然收招,連退數步,一直退到了街邊的一堵墻邊,還用一種非常戒備的神色慌亂地朝四處張望起來。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對賀陽信次這突然的舉動感到疑惑不解。
不過,封不覺沒有疑惑,他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呵呵…”被程勇扛在肩上的覺哥笑出聲來,并沖著賀陽信次高聲道,“整個世界的都被‘死亡’籠罩的景象,應該怪嚇人的吧。”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一刻,賀陽信次眼中的世界,已全然蒙上了一層異樣的色彩,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死亡”的色彩。
賀陽信次自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死之領域”了,只不過,以前他看到的“死亡”,只會出現在其視線中的“某些區域”而已;比如說…敵人的刀鋒上、埋有陷阱的地面上、設有埋伏的房間里等等。而且,這些“死之領域”也不是一直都能看到的,在附近沒有死亡威脅的時候,他便看不到這些異物。
然而,此時此刻,賀陽信次簡直像得了白內障一樣,他看到的整個世界都在“死之領域”中,根本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噠噠…噠噠…
不多時,一陣緩慢的馬蹄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人們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匹白馬,白馬的旁邊,還有一個女人。
這是個讓人一眼難忘的女人。
她身著一襲紅衣,紅衣外又是紅色的長袍。
她有著少女般的面容和身姿,但是她的頭發…卻已白了。
那雪白的長發如絹似水,披散在她的身后,垂到腰際。
她自然是個很美的女人。
很多年前,她的美貌便足以令人窒息,讓人蕩魄、魂牽夢縈。
如今,她的容貌雖無甚多變化,但…那份氣質,卻已和當年截然不同。
當年的她,宛若幽谷中絕艷的紅玫;而現在,她更似絕壁上孤綻的雪蓮。
“閻王…”看到林顏的瞬間,絮懷殤呆住了,她喃喃地從口中念出了這兩個字來。
倦夢還和畀老濕也認識這位,因為“地獄前線VS紅櫻”的那場比賽是公開播放的,他們也看過錄像。所以,他們都知道…來的這位是那個“葬心谷劇本”的BOSS;其實力嘛…他們也知道個大概。
“沒想到,竟能在此遇見兩位故人。”林顏牽著白馬,不緊不慢地在街上走著,周遭的那些尸體、殘骸、被破壞的地面,絲毫沒有讓其感到驚訝,“沒記錯的話…這位是絮姑娘。”她行到絮懷殤跟前,跟后者打了聲招呼。
絮懷殤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
雖說在那個比賽劇本里,絮懷殤是一開始就投入林顏陣營的,但兩人的交流卻是不多,也沒什么舊好敘。
“那邊的那位俠士。”林顏跟絮懷殤簡單地打過招呼后,便繼續牽著馬朝前走,向扛著封不覺的程勇走去,“可否將封寮主放下,容我和他說兩句話。”
林顏顯得很平靜、很從容,對于時隔那么多年又遇到這兩名玩家的事,她好像也并不覺得驚奇。
“慢著!”就在林顏經過賀陽信次面前時,后者突然開口問道,“你是何人?我可從未聽說中原武林有‘閻王’這號人物。”
他方才聽到絮懷殤口中念出“閻王”二字,便認為這是林顏在江湖中的綽號,故而有此一問。
當然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推理沒錯。
“你又是何人?”林顏停下腳步,但沒有轉頭去看賀陽信次,她只是目視前方,冷冷道,“我又不認識你,干嘛與我說話?”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很有趣,就仿佛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在被惹怒時回應了一句微嗔的質問。
她的話里,沒有成年人的虛偽、沒有江湖中人的做作、也沒有高手的架子,有的只是最基本的情緒和意思的表達。
“我是何人?哼…”賀陽信次依然在恐懼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總之,他已經本能地將這份恐懼轉化成了憤怒,進而產生了恫嚇對方的意圖,“吾乃神傳極劍流宗主!戰遍東瀛未嘗一敗…人稱‘劍神’的賀陽信次!”
聞言,林顏輕聲念叨了一句:“劍神?”說著,她轉過頭,將賀陽信次打量一番,然后,一臉呆萌地問出了一個很殘忍的問題,“就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