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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大王莊——將軍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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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峻見形勢危急,跨上戰馬,向親衛道:“此戰若敗,魏博危矣!魏博有失,則天下無有魏博子弟存身之處!諸君,有無畏不懼者,且隨某沖陣,此戰若是功成,諸位各賞錢十萬,若是不幸戰歿,諸君之父母妻子,由某一力撫養!”

  數十名牙兵親衛齊聲應諾:“愿隨衙內赴死!”發一聲喊,各自上馬,簇擁著皇甫峻繞出本陣,斜地里沖向盧龍軍的槍營。

  盧龍軍槍營攻擊陣型前三后二,后面兩個都就是為了保護側翼的。眼見一隊魏博騎兵從側翼殺到,側面一都立刻調整前進防衛,齊步左轉,長槍如林。拉出一道橫貫的槍陣,右面一都也緊隨其后,在前面一都的身后擺出第二道槍陣。

  皇甫峻率親衛出陣,數十騎兜向盧龍軍槍營側翼,其間不過幾十息工夫,要是換做別的軍伍,恐怕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沖了進去,但眼前的盧龍軍卻飛快的轉換了陣列,都頭、隊正、伙長一級的基層小校自發就能做出應對,這種應變力讓皇甫峻不禁駭然。

  戰馬看見如林的槍刺,自動減緩了速度,想要調轉方向跑開,但皇甫峻騎術、武藝精良,左手帶住韁繩,雙腿猛夾馬腹,右手劍直刺戰馬后臀,戰馬哀鳴長叫,原地騰起,斜著壓進了槍林之中,被數桿長槍刺入體內。

  這股力道也同時震得盧龍軍前排槍兵虎口俱裂,長槍脫手。

  皇甫峻早已在戰馬倒下那一刻甩脫了馬鐙,同時從馬環上摘下了長槊,頭頂上舞了兩圈,磕開自旁邊刺來的幾桿長槍,殺進了槍兵陣列之中。隨行的數十名親衛也跟著皇甫峻殺開的缺口涌了進來。

  缺口已開,皇甫峻接過身后親衛遞來的韁繩,飛躍而上,換馬再戰,他仗著武藝精熟、力大氣沉,率親衛猛攻槍陣,轉眼間就要把這兩都盧龍軍槍兵組成的槍陣殺穿。

  盧龍軍另外兩個都的槍兵恰于此時趕到,又是密集的槍頭向皇甫俊狂刺,皇甫俊躲避不及,被一桿長槍刺中左臂,頓時血流如柱。他勒馬后退兩步,幾個親衛從旁搶上,擋開盧龍軍的槍刺,將皇甫俊救下。一個親衛從懷中抽出綢布替他扎上,剛剛扎好,皇甫俊又再次勒馬前沖,揮朔狠擊。

  不止皇甫峻一人,他身旁的親衛是魏博牙兵的精華,人人武藝精熟,這么一番舍生忘死的撲擊,令掩護側翼的四個槍兵都節節后退。四百人奈數十騎何!

  戰至此刻,魏博親衛已經死了一多半,但盧龍槍兵也折損了近百。槍兵側翼危險!

  大王莊,主攻的皇甫嵊回首,看到從兄皇甫峻奮戰的身姿,大喝道:“衙內親臨箭矢,吾輩豈能居后!”帶人沖到木砦旁,揮刀猛砍,狀如瘋虎。在皇甫嵊的帶領下,攻擊的魏博軍卒拼命向前,人人奮勇。

  戰場之上形成兩處爭奪,大王莊方向魏博軍主攻,東平道旁盧龍軍主攻,兩軍都是一攻一守,就看誰能破此僵局。

  同時,爭戰的雙方也迥然有異,魏博軍卒高呼酣斗,慷慨激昂處,令人熱血膨脹。盧龍軍卒則緊閉嘴唇,不發一言,沉默肅然之中,卻給人以極大的威壓感。反過來說,魏博軍卒之所以高聲呼喊,也是受了盧龍軍卒展現出來的凝重氣氛所致,不喊不足以抵抗發自心頭的沉重和壓抑。

  鐘韶望著眼前的戰局,沉默不語;劉金厚效仿李誠中的習慣,單手叉腰,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拼命掐揉額頭;馮術則連連感嘆,口稱“不愧是魏博牙兵”;李承約聽了馮術的感嘆,皺眉冷哼。

  論隊列、陣型、軍紀、裝備、組織等等,魏博軍拍馬都趕不上盧龍軍,但在個人的武技和小團體配合默契等方面,又遠超盧龍軍,同時,一旦激發出血性之后,其悍勇程度令人嘆為觀止。憑借這些,魏博軍雖然并沒有占據戰場優勢,但仍舊在局部戰斗中堅持到了現在。

  滄州軍畢竟成軍短暫,和魏博軍的這次戰斗,也暴露出了一支新軍存在的諸多問題。將軍廟上,十多名虞侯參謀奮筆急揮,將這些暴露出來的問題一一記下。

  側翼,右廂陣地。

  王思禮忍不住了,他乃將門之后,幽州王氏子弟,見皇甫峻如此驍勇,不禁熱血沸騰,準備親自上前接戰。和他搭班子的右廂教化使嚴厲禁止這種行為,他拉著王思禮的馬韁道:“指揮使,你是一廂之主,身負統領之責,怎可輕易上陣?此乃條令所不容!”

  王思禮瞪著教化使道:“某曉得,回來必向軍部老劉請罪,軍棍或者降級某都領了,今日必去會會皇甫小兒不可!”

  兩人正在激烈糾纏間,一隊騎兵自將軍廟上下來,途徑右廂陣地之中的開闊騎道沖了出去。為首的騎將沖正在爭執的王思禮喝道:“王九郎,你不是皇甫峻的對手,退下!”呼喝聲畢,人已如同風一樣卷向魏博軍陣。

  騎將正是李承約,王思禮是王思同庶弟,王思同與李承約有結拜之誼,算起來是王思禮的兄長。王思禮被呼喝了一嗓子,雖然不服氣,可面對這位曾經關照自己有加的異姓兄長,還是只得縮了縮脖子,無奈的打消了沖陣的主意。

  李承約不為營州系諸將熟悉,無論是軍校期間,還是成軍之中,他的武藝都沒有得到展現的機會。盧龍軍注重的是士兵的組織和紀律,講究的是團體作戰,個人武勇等等一概不予考慮。所以鐘韶、劉金厚這等民夫、農夫出身的士兵才有機會身居高位,甚至爬到李承約頭上。要是論單打獨斗,十個鐘韶再加十個劉金厚放到一起,也不是李承約的對手。

  皇甫峻個人武力太強,當李承約主動請戰的時候,鐘韶考慮到減輕槍兵士卒的傷亡,故而答允了他的請求。當然,其中也不乏鐘韶的一點好奇心作祟,李承約在盧龍舊將中名氣太大,他也想看看李承約的本領。

  李承約風馳電掣般趕到戰場之上,單比騎術,就把身后配給他的滄州軍老營百名騎兵給比了下去。只不過是短短的半里地,他已經將老營騎兵們甩到了身后,單人獨騎直奔皇甫峻而去。

  皇甫峻偷眼看到拍馬而至的敵將,不禁大吃一驚:“李承約?”心中叫苦不迭。

  兩名皇甫峻的親衛見狀,一個挺槍、一個揮刀,雙雙迎了上來。李承約馬到槍到,矮身一屈,槍花一抖,從揮刀者身邊掠過,一蓬鮮血自那名親衛脖子上濺起。李承約順勢避過持槍者的槍尖,手中銀槍急速反拍,砸在那名持槍親衛的后背上,就這么一拍之力,那名親衛便從馬背上栽落。

  皇甫峻這才堪堪從廝殺中抽出身來,和李承約戰在一處,馬槊狂舞、銀槍吐芯。

  李誠中如果知道這場戰事中會出現這一幕,恐怕會后悔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早知如此,就應該親自來滄州看看啊!

  兩軍之中,武將單挑,這是李誠中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也是冷兵器作戰中經常會遇到的情景。這種單挑并不是先秦時的“致師”,而是兩軍混戰時武將相遇后自然而然形成的戰斗,有時候一擊即走,有時候則會雙馬盤旋糾纏廝殺。

  營州軍注重整體作戰,李誠中手下也沒有武藝精湛的大將,所以他一直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場景。最接近的一次,應該算在白狼山外的那次作戰,品部大郎君圖利向李誠中發動沖鋒,如果當時李誠中應戰,那么就會自然而然形成武將單挑,當然,李誠中必死無疑。好在解里天外飛來的一箭,解除了李誠中的困境。

  如果要算上另一次的話,鹿鳴洼一戰勉強能夠湊數。烏隗部俟斤乞活買攻擊張興重,張興重雖然也是將門子弟,奈何身為旁支,武藝不精,故而被乞活買打成重傷。

  而這一次大王莊——將軍廟作戰,李承約單挑皇甫峻,才是李誠中所部真正的頭一回單挑。可惜李誠中無福得見。

  皇甫峻雖勇,奈何左臂受創,碰到的又是李承約這位高手,戰不片刻便支撐不住,被李承約殺得丟盔棄甲。多虧了皇甫峻的親衛相救,連續死了好幾個,才將皇甫峻搶了下來。皇甫峻單挑失敗,頓時令魏博軍士氣一泄,本就勉力支撐的陣型眨眼間松動起來。

  戰場之上,不到萬不得已,一軍主將是不能輕易出馬的,主將失敗對全軍的士氣會有致命的打擊。但此刻也不能全賴皇甫峻逞能,他出兵魏州之前便做足了功課,沒聽說過李誠中手下有什么猛士,他當然不會想到,盧龍舊將中的鹽池兵大軍頭、整個河北都負有盛名的李承約會出現在敵軍之中。像李承約這種將領,到哪里都應該是一軍之主才對,怎么可能連面將旗都沒有呢?

  皇甫峻想不透、猜不出,又眼見局面艱險,所以欺負盧龍軍無人,便干脆親自上陣,結果出了岔子。

  這就要勝了?劉金厚有些想不透,鐘韶也愣住了。兩個人都是李誠中一步步培養起來的軍官,接受的是李誠中的軍事教育,在他們的認知里,即便主將出了什么問題,也不會令全軍即刻出現敗象。主將出現意外,還有副將,一樣能指揮作戰。比如滄州軍,鐘韶要是出了問題,還有劉金厚指揮,劉金厚要是也戰歿,李承約會接過指揮權,下面還有馮術等等,頂多會讓士氣受挫而已。

  當年鹿鳴洼一戰中,張興重被乞活買追擊,整個指揮部都經受了重大損失,但營州軍仍然沒有崩潰,由王義簿接手指揮全軍,最終還是令乞活買含恨逃亡。

  想不通歸想不通,但魏博軍陣行將崩潰卻是事實,鐘韶絕不會錯失良機,他立刻下令全軍反擊。

  鼓聲震動天地,令旗招展,左廂、右廂尚未接戰的各營都投入到反擊之中,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魏博軍陣瞬間潰散。

  上千名騎兵自將軍廟后的樹林中出現,向潰敗的魏博軍卒發動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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