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我不要待在這樣的世界里。

　　我覺得應該送她一點禮物。

　　她生日那天。

　　她喜歡的東西什么也沒帶，什么也沒買。

　　所以，我決定為她帶一些朋友來。

　　雖然只有我一個人，她一定也會很高興。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而且沒帶禮物，也可以去慶祝的。

　　但是…我還是想為她做點什么。

　　和附近的女孩們說說看。

　　說有漂亮的庭院、可口的點心、和稍稍有些奇怪的女孩。

　　邀請她們去馬上就要舉行的生日宴會。

　　女孩們，都只是為難地笑笑，誰也沒說要和我一起去。

　　和平時的玩伴們說說看。

　　他們都捉弄我說這家伙居然和女生關系這么好。

　　能想到的人全部試過了，但是無一例外地都被拒絕了。

　　當被最后一個朋友拒絕，準備再想辦法的時候，卻早已是日暮時分了。

　　她的生日宴會應該早就結束了吧。

　　沒有臉去見她了。

　　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上回家的路。

　　在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中，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

　　因為，我非常喜歡她。

　　到了半夜也還睡不著。

　　父親睡著后，我一個人從家里跑了出來。

　　覺得自己沒有參加她的生日宴會，得去道歉才行。

　　覺得自己沒有送去生日禮物，得去道歉才行。

　　但其實，那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想去見見她而已。

　　去見一見總會對我微笑著說明天見的她。

　　她的家被黑暗籠罩著，一盞燈都沒有，儼然一座幽靈占領的古堡。

　　從往常的那個樹籬缺口，鼓足勇氣鉆了進去。

　　因為已經是半夜了，庭院里伸手不見五指。

　　仿佛萬物都已沉寂一般。

　　桌子、椅子還有花壇，似乎都被換成了別的東西一樣。

　　蟲鳴像機器的噪音般漸漸地大起來。

　　“小琴美。”

　　對著黑暗輕輕地喊了一聲。

　　“小琴美，小琴美…小琴美。”

　　一片寂靜，感覺即使我等得再久，她也不會出現。

　　發現玻璃拉門的一邊拉開了一點點縫隙。

　　我打開了門，輕輕走進了房間。

　　這里比起庭院來更黑了。

　　仿佛是個空置了很久的房子一樣，空氣陰冷而沉悶。

　　輕手輕腳地向房間深處走去。

　　做虧心事的罪惡感和形容不出的不安混在一起。

　　自己沒來的這短短的幾天時間，為什么這里卻像是已經過了幾十年一般？

　　這全部都是夢嗎？

　　再也不能見到她了嗎？

　　聞到什么東西燒焦的氣味。

　　又聽到小聲的啜泣聲。

　　…是她在哭！

　　我急忙循聲跑了過去。

　　陡峭的階梯層層疊疊，仿佛故意與我為難一樣地無盡延展著。

　　我一把推開出現在盡頭的房門。

　　她就在里面。

　　癱坐在地板上，只是一個勁地抽泣。

　　在她面前，許多像是書的東西燃燒著。

　　橘黃色的火焰，有如鬼魅般地舞動。

　　必須把火滅掉！

　　我跑向廚房，用水杯裝回水撲在火苗上，如此反復地在樓梯跑上跑下。

　　卻不僅沒能把火滅掉，反而連地毯也燃起來了。

　　我咬緊牙關，反復地打水來滅火。

　　就在幾乎以為已經不行的時候，不認識的大人們沖進了房間。

　　他們脫下衣服用力拍打著，最終才把火撲滅了。

　　而她，卻始終在哭泣著。

　　用小小的手掩著臉，一個勁地哭泣著。

　　仿佛除了哭泣以外，其余的所有都已忘卻了一般。

　　我把她擋在了身后。

　　因為我覺得玩火一定會惹大人們生氣的。

　　大人們撿起被燒得炭黑的紙屑。

　　然后彎下腰，溫和地對她說。

　　“這個不是哦，所以不用再哭了，因為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

　　然而她仍沒停止哭泣。

　　大家都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

　　發生了什么事，我不可能知道。

　　但是…只是有了這樣一種感覺：

　　煙草的香味、潔白的圍裙。

　　漂亮的庭院，還有那不可思議的女孩…

　　全部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去過那幢房子。

　　又重新和附近的男孩們一起玩了。

　　那個庭院和女孩的事情，再也沒有想起來。

　　不知不覺間，就忘卻了。

　　為什么會忘卻呢？

　　為什么呢…

　　這是，夢？

　　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何處傳來了聲音。

　　從未聽過的聲音。

　　但是，卻讓人如此懷念。

　　慢慢地、慢慢地睜開眼睛。

　　…啊，對了。

　　明白了。

　　這是夢。

　　是兩個人都還是小孩子的時候。

　　是整個世界都還只是由小小的幸福組合起來的時候。

　　是尚未知曉什么是悲傷的時候。

　　我明白，自己就要醒來了。

　　因為還有必須完成的事情在等著我。

　　我要去迎接她。

　　那個至今仍一個人在房間里哭泣的女孩。

　　所以…

　　我慢慢地睜開雙眼…

　　“醒了嗎？”

　　熟悉的女孩…

　　“也許…還在夢里也說不定。”

　　琴美正站在我面前，微笑著望著我。

　　面對著與那時一模一樣的庭院，微笑著站在那里。

　　夢境仿佛延伸到了現實中。

　　不同的是，現實里的她，現在帶著幸福的微笑。

　　“我，一直都記得…那個迷路走進庭院的男孩，一起玩過家家，一起讀書，一起捉迷藏，一起追逐嬉戲，一人一半，吃著媽媽做的點心…”

　　“我非常喜歡那個男孩…所以…我一直都在等待著。”

　　琴美說完，靜靜地望著我。

　　等待著我的回答。

　　所以…這次該我了。

　　現在的我，已經全部都記起來了。

　　那個時候，琴美最喜歡的那一段文字。

　　兩人反反復復地讀過、即使不看書也會記得的對話…

　　那時總是像這樣開始的：

　　“你是乘坐時光機器來到這里的吧。”

　　“啊…”

　　琴美睜大了眼睛。

　　她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而我，只是默默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然后，琴美也跟了上來。

　　“嗯，是我爸爸發明的。”

　　“那么說，你是經常到這里來了？”

　　我問道。

　　“已經好多次了，因為這里是我最喜歡的時空坐標，在這里待多久都不覺得厭煩，這里看到的東西，全都好漂亮。”

　　像小時候一樣。

　　“前天看到的是小兔…”

　　“昨天的是小鹿…”

　　“今天是你。”

　　說著，非常幸福地笑了。

　　我知道，她始終沒有變，只是穿越了漫長的時間，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來接你了。”

　　我伸出手。

　　向在這間屋里一直等待著我的、小小的女孩伸出了手。

　　“來吧…”

　　到外面的世界去。

　　到大家等待著你的地方去。

　　然而…

　　琴美卻用手捂住了臉。

　　“我知道、我知道的…就算這么做，也什么都不能挽回了，衣服不一樣了，小提琴也沒有了，發飾也不是這個樣子的，朋也君和我，也再不是小孩子了，爸爸和媽媽，也再不會回來了。不管讀多少書，我也不能成為出色的人，不管剪下多少書頁，我所做過的事，都不能挽回了…”

　　“我不要待在這樣的世界里，我不要待在沒有爸爸和媽媽的世界里。為什么我會在這里？就只有我，留下來了呢？我也要一起去…和爸爸媽媽一起，搭上飛機…一起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