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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四章 片言定乾坤

  風吹起時,馬超正在后院的樹蔭下喝酒。

  這是他在西涼之外的地方經歷的第一個夏天:不得不說,河東、并州這里的水土、氣候要比涼州好得太多,單從這夜風上,就能品出全然不同的味道來:

在西涼,即便走到了四月天,風沙還是大得很,狂風卷著漫天的沙子打臉上,那味道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和西涼比起來,并州這里的風霜溫柔得簡直像是剛出閣的少堊婦工  這還是在相對偏遠的并州,若走到了中原,甚或江南的水鄉,那又將是怎樣的一番稍施風光?

  只可惜,他很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到郁結處,他舉起陶制的大海碗,一仰脖,將碗中的酒一口氣灌進肚里,就像是要用烈酒澆滅心中的不甘和憤怒一般。

  只有曾經摸到輝煌邊緣的人,才對今天的結局無比的不甘心。馬超敢肯定,自己絕對是有機會成就那番憧憬中輝煌的!只可惜,王羽的出現,就像是橫亙在西域的八百里昆侖山一樣,遠看總覺得有機會,越是接近,就越能體會到什么叫做高山仰止,不可逾越。

  偶爾一次戰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失去了洗刷恥辱的機會:

  龍山那一仗敗得太慘了,慘的讓他完全看不到卷土重來,洗雪恥辱的希望:

  坐困孤坑的這些天里,每天一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那些戰死的袍澤,渾身冒著血,以某和鄙夷的目光看著他,鄙夷如此輕易地上了敵軍的當,而且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從頭到尾完全被人牽著鼻子走!鄙夷他為了自己的不自量力,把這么多的弟兄送進了死地。

焦慮、負疚、失望,各和各樣的情緒像  萬條毒蛇,一點點吞噬著他的肉體和精神。

  受到主將的影響,殘存的西涼軍也都萎靡不振。他們同樣看不到生路在何方,同樣明白,敵軍之所以沒有攻城,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有十足的把握吃定了自己,所以好整以暇地等待最佳機會。

  正是因為軍心如此,馬超才一直沒有做突圍的打箕。他知道沖不出去,敵人不會在正面阻截,只會利用強大的騷兵部堊隊尾隨追殺。以弟兄們現在的精神狀態,用不了太長時間,只需死傷一兩成堊人,大堊軍就會徹底崩潰。

  不能突圍,也就失去了對河東的掌控,也沒辦法回西涼重整旗鼓,報仇的希望徹底斷絕。

  盡管如此,馬超還要履行主將的職責,在將士們面前表現得從容淡定,游刃有余,以安定軍心。同時,他還耍嚴密戒備!

  對外,得防著青州軍,馬超深知這場中原大戰的關鍵在于曹操和王羽的勝負,王羽不會愿意在并州逗留太久,同樣也不會放心留下隱患便離開。

  龍山之戰中,青州軍以寡敵眾,取巧之外,更多的還是拿實力硬碰硬。最后雖然取得了空前的大捷,但自身傷亡卻也不會少。

若是青州的騎兵主力先行離開,只留下損失慘重的西線軍團,那別說是突圍,馬超甚至有把握重現茲縣夜戰的輝煌了  當然,在王羽和風火騎兵沒離開之前,馬超要做的只能是被動防守:他不光要防范城外的青州,而且還要防著城里的各路牛鬼蛇神:

  “我不會給你機會!”一邊提起酒壇自斟自飲,馬超一邊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著。仿佛酒液的亮光之中有一雙耳朵在曠,他說的話,可以一宇不落地傳到敵人和潛在的敵人那里。

  “決不!”咬了下血淋淋的嘴唇,西涼第一的武將倔強地重復:

  手向旁邊一探,抓起個冷餿霎進口堊中,一下一下地用力咀嚼。看到主將開始吃東西,眾親兵趕緊將已經變冷的菜肴挪到炭盆旁烘烤,順手倒上熱氣騰騰的濃湯。馬超卻仿佛沒看見般,不用筷子去夾菜,也不喝湯,兀自用力咀嚼,將冷饋和著自己的血吞下喉堊嚨。

  “大兄,您多少吃點兒熱乎東西!空腹飲酒,須防傷了胃腸!”馬岱看得憂心忡忡,躡手躡腳走上前,低聲提醒。

  馬家的嘀腹家將、親兵,還有與馬家親善的楊秋,基本上都死在了大戰之中了龐德雖然沒死卻也不知去向,對馬超來說,和死了沒什么兩樣:馬云騄武藝不錯,年紀還是太小,遠不足以在這和時候給兄長提供實質性的幫助。

  諸羌的豪帥雖然沒死絕,但因為臨陣脫逃的關系,兩邊也起了隔閡,表面上的關系依然融洽,但也只是在危難之際,不得不抱團取暖,彼此間再沒辦法恢復成從前那樣無話不說的狀態。

  現在,馬超身邊能商議大堊事的,也只剩下從弟馬岱了。

  “嗯…”馬超艱難的將口堊中的食物頂下去,勉強振作精神,問道:“什么時辰了,外邊的情況怎么樣?”

  “剛過戌時:”馬岱躬下堊身堊體,將一晚加了鹽的濃茶遞過,讓馬超醒酒:“梁將軍他們入城后,一直在忙著安頓,沒什么其他動作:他們選擇的營地都是遠離城門的地方,應該沒什么大礙。”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馬超松了口氣似的點頭。對于梁興等人的突然到來,他并非毫無疑慮,相反,他對此可謂是戒備甚深。在涼州,背叛和出堊賣是家常便飯,就算是他這今年方二十的年輕人,也見識過太多太多了,豈會對梁興等人毫力提防?

  “梁將軍等人來的確實有些詭異,大兄既然不放心,何不干脆找個,托詞,閉門不納呢?”

  “伯瞻啊,你豈有不知?”馬超攤攤手,滿臉的無奈:“梁興此來,為兄我是不得不納啊!他們把握的時機實在太好了,讓咱們根本無從拒絕…”

讓梁興這些人進城是沒辦法了  對方若是離得遠,只是派信使過來到無所謂,找個借口打發了便是:可梁興的整支大堊軍都已經到了城門下雙方的士兵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旦做出將之拒之門外的決定,影響將是異常巨大的。

  城內的士兵會士氣大跌因為最后一支友軍也背離了,或是城中糧草已經不夠吃了,否則主將為何不讓友軍進城?城外的士兵會仇恨自己,并且在走投無路之下,死心塌地的投靠敵人,反過來攻打平陶:

  青州軍有床弩,還有傳說中的霹靂車,都是攻城利器。平陶不過是個普通的縣城而已西涼軍也沒多少守城經驗,如果青州軍全力猛攻,肯定是擋不住的。敵軍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遲遲不青進攻,無非是顧忌損失,不想付出太大代價而已。

  一旦梁興等人因恨反水,肯定會被王羽當做靠驅來攻城。在仇恨的驅使下,梁興的兵馬說不定會超長發揮平陶城一下就風雨飄搖了。

  所以馬超只能讓梁興先進來再說。

  反正城里騷兵施展不開,梁興、侯選、李堪的三路兵又是分散駐扎在遠離城門的地方,一旦有變自己大可以率領精銳部堊隊,利用時間差將其各個擊破,讓他們發揮不出兵力的優勢來。

  若是梁興等人按兵不動,自己也可以想想辦法,擺個鴻門宴什么的,火并了這三個家伙,一方面消除后患,一方面也是擴張實力,為將來反堊攻做準備。

  “過會兒本將去城中巡視一下,振作振作士氣!”馬超輕輕點頭。

  這幾天他一直窩在城守府內沒出門,心態頹廢得緊,和等死差不都,渾身的骨頭都變得酸澀起來。今天梁興等入城,既是潛在的威脅,未嘗不是個好機會,正該借機出去散散步,順帶也安撫一下軍心。

有五萬軍在手,又有城池可依,即便青州軍不惜代價,展開強攻,他也有把握抵擋一陣子了。這么想著,心情頓時也開朗起來了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馬岱肅力拱手,臉上卻沒有太多欣喜之色。

  這哥不冷不熱的表情立竟被剛剛恢復正常的馬超看在了眼里,他敏堊感皺了下眉頭,低聲問道:“怎么,不方便么?還是說有什么不妥當?”

  “弟兄們都敬佩您的勇武,也知道現在只有背水一戰,您去巡視肯定是有益無害的了…”馬岱猶豫了一下,向周圍看看,不知道后半句話該不該說。

  馬超皺了下眉頭,不耐煩的催促道:“有話就說,某沒猜人堊心思的習堊慣!都是自家兄弟,你作這扭捏之態作甚?”

  “是,是這樣的!”馬岱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梁將軍他們入城后,城中突然起了流言,末將也查不清是敵人故意散布出來亂我軍心的,還是弟兄們自己在嚇唬自己…”

  “說什么?連個流言都堵不住,你們幾個干什么吃的?”不等馬岱把話說完整,馬超兩眼一瞪,怒氣沖沖地大聲質問。西涼軍雖是聯軍,主將的命令無法通行,但各方面對軍堊隊的控制還是很嚴密的,不可能突然讓留言喧囂塵上。

  “末將無能,請將軍責罰!”馬岱也不就解,躬身請罪。

  按照馬超的脾氣,肯定是要發作一場的:不過看到身邊眾將騁敝的景象,他這口氣卻是發不出來了,橫了馬岱一眼,他慢慢又坐回了石凳上,喘著粗氣追問道:“外邊謠傳什么?不必瞞著我,本將雖然年輕,但事情經歷得多了,又豈會被區區流言嚇住?”

  “流言是從咱們自己這邊傳出采的。”馬岱勉強笑了笑,低聲解“哼道:“可能是看到梁將軍他們沒受什么傷害便退進城了,有人就在說,王羽對漢家兒郎素來寬容,連高干那和宿敵都饒過了,不會和咱們漢人過不去,有危險的只是羌兵而已…”

  “糟了!”馬超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猛地跳起身來,恨不得先抽自己兩個大嘴巴:

  敗a平陶后,他一邊是傷心頹喪,另一邊也只想著如何抵擋青州軍攻域,沒考慮人堊心方面的問題,結果卻是疏忽了。

  王羽的一貫作風就是對異族斬盡殺絕,對漢人網開一面。正常來說,這是件好事至少有條活路在,可問題是,馬超不打算屈于人下他還存著爭鼎的雄心壯志呢。

  這樣的流言傳開,問題就很嚴重了。

  馬超的本隊在大戰中覆滅,收降的韓遂舊部根本無心死戰,趁亂都跑散了,結果退進平陶的時候,馬超的嫡系部堊隊只割下了馬岱兄妹集結的三千多人。也就是說,在梁興進城前,城內的羌兵是占絕對優勢的足足有一萬六千兵馬。

  沒有梁興那三萬軍,這樣的流言即便傳開也不足為懼,反倒是更能激起羌兵的死戰之心。反正降了也沒活路,自然是掛一個夠本,拼掉兩個就賺了啊。

  可現在,自己接收梁興的三萬漢軍進城,并沒和諸羌各部的豪帥通氣,而控制四湎城門的部堊隊,又都是以他的嫡系部認為主…

  聽信了流言之后,諸羌會怎么想?他們會不會認為是自己打箕投降,將諸羌當做禮物獻出去呢?

  冷汗涔涔而下,馬超不敢再做耽擱,長身而起,一堊手抓起鐵盔,并喝令親兵為自己瑕甲:“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你們幾個立竟隨本將去巡視,無論流言怎么傳,咱們不能自己亂堊了陣腳!”

  馬岱和眾親兵都被嚇了一跳,被馬超瞪了一眼之后才有了反應,動作起來趁著馬超破甲的空當,馬岱急問道:“大兄,你莫非是擔心…”

  馬超急促說道:“諸羌疑心病很重,他們肯定會懷疑咱們,搞不好還會鬧出事來!梁興那幾個跟咱們不是一條心,羌兵若是再亂,這平陶斷然是守不住了,突圍又突不出去,自己也亂堊了,你我兄弟真的耍死無葬身之地了!”

  “…”馬岱聽得心驚肉跳之余,心底一直壓抑著的一個念頭突然難以抑制的跳了出來,他遲疑說道:“大兄,那留言中所說未嘗不是真的,眼下事已至此,恐怕…何不順水推舟,效仿公孫伯佳等人,也圖一個域外封疆?”

  馬超已經走到了院門處,突然就僵在那里,好半晌,才轉頭看向弟弟,用極為陌生的眼神,就像是突然失憶了一樣。

  “伯瞻,你說什么?”馬超沉聲發問,眉宇之間的陰疊如同濃墨一般。

  “大兄,且聽小弟一言!”話已出口,馬岱也是豁出去了。

  其實,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了從青州回來后,他私下里就向馬騰提出,是不是可以罷兵言和,借著聯軍這個籌碼,與王羽好好談談條件。結果當然是被馬騰怒斥,命令他以后不可以再提此事,否則就聳是斷了叔侄情分。

  但現在馬騰已死馬超眼見著也是窮途末路了,眼看馬超還要做最后的掙扎,馬岱自然也是按捺不住。

  “西涼、江東、洛陽三家圍堊攻,也不過是個持平的局面。若非大兄神勇,曹將軍怕不已經兵敗于虎牢關下了工現在我西涼已是大敗虧輸,再難重整旗鼓,雖然還有益州兵、荊州兵的后援,卻也是鞭長莫及,杯水車薪,天下大勢恐怕已經…”

  馬岱誠懇說道:“大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勇氣可嘉,卻非馬家之福啊!且三思…”

  正說話間,外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馬超等愕然看時,正見個臨時提拔起來的校局鼻青臉腫地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焦急地嚷嚷:“快,快讓我去見大帥。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造反了!”

  “誰耍造反,你把話說清楚些!”馬超上前一把扶住對方肩膀,大聲質問:

  新提拔起來的校廚,原本都是屯長、隊率之流,很少能當面和主帥說話,被馬超一按,又驚又怕,竟是軟軟地跪了下去:“大帥,屬下無能,白馬羌的松布豪帥帶頭鬧事,要殺出城去自行逃命。屬下沒攔住他,屬下對不起大帥!”

  “什么?”馬超推開報信的校廚,拔腳就向外走。

  怕什么采什么,白馬羌在諸羌中的威望很高,從他們這里開了動堊亂的口子,事態很快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馬超又急又怒,根本不管后邊的人來不來得及跟上自己,也顧不得和弟弟爭論,跳上馬背,一路狂奔。

  他恨吶!

  梁興等人肯定已經暗中投靠王羽了,不然這流言不會出現得這么巧,別說指望他們鎮堊壓羌兵,這個時候只要他們肯作壁上觀,就已經是萬幸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更多的部族對白馬羌作出響應之前,把這場動堊亂的苗頭先壓下去,否則,等羌兵都卷進來,就算成功鎮堊壓,也只是將覆亡的命運稍稍向后推移些許而已。

  他換命抽柯坐騎,沖著外邊人聲最嘈雜的方向疾本。無論誰擋在面前,抬手就是一鞭子。接連撞飛了七八個亂跑亂竄的百姓,抽退了兩名試圖勸阻自己的親衛,用朱槍挑殺了十余名亂兵,他終于趕到了事發地點:

  然而,已經太晚了。

  城門附近燃起了熊熊大火,將周圍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晝。隨處可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在互相追逐,互相拼殺。城墻上正上演著一場攻防戰,敵人卻非從外面來的,也不存在任何攻城器械,攻城者只是順著內沿的階梯攀沿而上,和守衛者戰作一團。

  哭聲、喊聲、哀求聲,還有刀矛相撞的聲音,弓弦松開的聲音,夾雜著垂死者的慘嚎,受傷者絕望的哀鳴、…喧天的嘈雜聲充斥了這一方天地:

  騷動以星火燎原之勢擴散開去,不大會兒工夫,城東、城北、城西全亂堊了起來,只有比鄰汾水的城南安靜些。到處都是人,就是沒人去滅火。

  “王鵬舉,你好毒的手段!”馬超雙目血紅,仰天悲嘯,正如馬岱所說,事已至此,就算他有萬夫不當之勇,也沒辦法扭轉乾坤了。

  而完成這一切,王羽甚至沒有動用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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