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非常純凈,頭上的星星明亮得幾乎伸手可摘。不知是被大軍的氣氛感染到了,還是其他什么緣故,徐庶胯下的戰馬非常興奮。一邊奔跑,一邊輕輕地打著響鼻,仿佛前方有什么好事在等著一般。
“石頭,不要發出聲音!”徐庶俯下身子,低聲呵斥。他發覺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不是因為臨戰的緊張,這么多仗打下來,他早已不知道緊張為何物。那是一種渴望,對勝利的渴望,也是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無論是在潁川老家,還是在鹿門山下求學,這種渴望都不像今夜這般強烈,仿佛在烈日下暴曬過的干柴堆,隨時都會迸發出灼目的火焰。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以便自己能保持平靜。同時,耳邊傳來很多沉重的呼吸聲。徐晃和紀靈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潘璋和馬忠也在調整呼吸。在這個璀璨的星空下,幾乎所有人都失去了應有的平靜。
以五萬兵馬在兩個月的時間內擊破三十萬大軍,這已經不是‘輝煌’二字所能形容的戰績了。再考慮到這一戰很可能成為這場中原大戰中,最至關重要的一個轉折點,又有誰能安奈住澎湃的心潮呢?
被以各種手段降低到最小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如風過山林,快速向西涼軍的連營迫近。
月光如水,星光如沙,照著壯士們雄壯的身影,將他們的影子映上山巖,映上樹木。沿著邊民用腳踩出來的道路掃過丘陵和草地,直到看見連營中閃動著的火光,聽到隨夜風傳送而來的廝殺聲。
“吹角!”徐庶壓低頭盔,挺起手中長槍。“嗚…”角聲如龍吟般在靜謐的夜空中響起,隨后,大軍驟然加速,潮水般踏進敵軍連營。
迎面飛來零星的羽箭,然后是驚恐的叫喊。先沖進敵營的是各營精選出來的騎兵,迅疾的馬蹄聲和長矛挑翻帳篷的聲音成為了最為激昂的主旋律。
星星在半空中戰栗,與閃爍的刀光交相映襯。隨后,火光開始在連營中跳起。有人拎著褲子沖出營帳,試圖尋找活路,卻被長矛串起來,在火焰上烘烤。
按照出發前的計劃,徐庶將部隊分成了左、中、右三路。一路交給了徐晃、李樂,一路交給了潘璋、馬忠,人數最多的中軍部分則由他自己統率。
徐庶的計劃很簡單,左右兩翼以制造恐慌為主,促使西涼軍的大軍盡快崩潰,中軍負責正面推進,如果有可能,盡量將正在彼此交戰的馬騰、韓遂一網打盡。
西涼軍的來路本來就很雜,沒有韓遂、馬騰這兩個威望遠超其他頭領的人在,敗軍想重新集結都難。只要今夜把他們徹底打散了,這一仗就不會再有懸念。
騎兵的任務是探查敵情并制造混亂,為大軍指明進攻方向。隨后跟進的羽林軍,幾乎是清一色的長矛,在陣前成排的端起來,如同數把快速移動的巨大梳子。
梳子后面是由三萬泰山軍組成的刀斧陣列,五千雷霆軍則是游走于兩陣之間,不間斷的將一波波的箭雨灑向連營深處。
星光照亮這把支龐大殺陣的每一根齒,一波波從敵軍中梳過,留下遍地的尸骸。倉猝迎戰的西涼軍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入夜不久,中軍突然就亂起來了,外圍的西涼軍既沒有接到命令,也得到相關的消息,只是流言滿天飛。
就在中軍戰事正酣之際,青州軍又接踵而來,失去組織,人心惶惶的西涼軍人數再多,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罷了。
他們抱著掠來的財物,哭喊著四散奔逃。但沒跑幾步就被一根長矛從背后追上,把已經染了血的財物再次染紅。
黑暗中,少數悍勇的兵卒有心抵抗,卻不知道該聽誰的命令,也不知道敵人來了多少兵馬,只能一手掩著袍子一手揮舞著馬刀胡亂沖殺。
很快,他們就為自己的慌亂付出了代價。成排的長矛從人群中犁過去,耕地一樣把擋在前面的一切活物割倒。只有腿腳最快的人才面前逃過一劫,可沒等他們拍胸脯慶幸,一波箭雨又從黑暗中閃現出來,在箭陣之后,是數不清的刀斧重錘,將活人通成肉串,將死人踏成爛泥。
“嗚嗚…”角聲響成一片,中間夾雜者傷者的痛苦的呻吟和瀕危者絕望的呼喊。四處燃起的火光更加深了這種氣氛的恐怖,十里連營宛如地獄,到處是露出獠牙的魔鬼。
戰事波及的范圍越來越廣,連營里的火勢也越來越大,幾乎已經將黑夜照成了白晝。
按照徐庶戰前的命令,潘璋這一路兵馬的主要目的是切斷敵軍,令其首尾不能相顧,而非與已經組成建制的敵兵硬拼。但潘璋很快就忘記了徐庶的叮囑,他太渴望在這場大戰中證明自己的實力了,以至于不顧身邊的危險。
“俺可不是只會偷襲、打悶棍的剪徑小賊!”潘璋挺起長矛突刺,將一個跌跌撞撞沖到自己馬前的異族大漢挑起來,甩向不遠處已經開始燃燒的帳篷。
“俺也是能正面廝殺的勇將!”他的長矛在火光照耀下刺出一團璀璨的銀花,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將。
在幽州大戰中,王羽幾乎抽調了青州的所有副將級武將,帶去幽州建功立業,偏偏卻將他和馬忠忘在了一旁。潘璋相當郁悶,早知道就不跟著徐庶混了,從軍兩年,一天到晚的就是練兵練個沒完,到最后功勞沒立多少,連帶著連世人評價的也降低了。
自己只是個酒鬼?只會打埋伏、暗算?少來了,自己也是堂堂英雄漢,打悶棍那是業余愛好,真正的本事也是絲毫不差的!
潘璋聽見火焰在自己身邊‘吡吡噗噗’,聽著叛軍、羌人、鮮卑還有很多說不上名字的西域武士在自己馬前哭喊。聽見號角聲猶如龍吟,聽見馬蹄聲伴著號角聲在火光中吟唱。
他帶領隊伍,在敵陣中橫沖直撞,把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段反復梳理。當腳下再看不到站著的活人后,他撥轉馬頭,帶領左翼兵馬橫向往另一片連營推進。
那片連營保存得比較完整,透過火光,潘璋可以看到一伙羌人在快速整隊。他不想給對方爬上馬背的機會,帶著數十親衛,加快速度撞了過去。緊接著,耳畔所有雜音都完全消失,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有一柄長刀迎面劈過來,砸向他的頭盔。潘璋快速將手臂向前一伸,趁對方的刀刃沒砍到自己之前將敵人刺中。鋒利的矛刃刺透重甲,穿過肋骨,帶著敵人的尸體從馬背上飛出,長刀在半途中落地。潘璋手臂奮力橫掃,將尸體重重地砸在人群中,將慌亂的武士們掃到一片。
“殺!”潘璋的精神更加抖擻,借著敵人的肩膀卸掉矛鋒上的尸體。然后縱馬沖向另一個衣著相對華麗的對手。
那個人是個小帥,被潘璋不要命的打法嚇得連連后退,避開致命的一刺后,他罵罵咧咧地開始反擊。手中彎刀貼著矛桿而來,快得就像一支受了驚嚇的毒蛇。潘璋快速將長矛斜起來,利用粗大的矛桿擋開了這記攻勢,彎刀砍進了木桿中,深逾半寸。
“啊…啊!”小帥口中發出狼一樣的嚎叫,奮力拔刀。二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只要將彎刀從矛桿上拔出來,就可以順勢抹斷敵人的咽喉。但潘璋不給他任何機會,雙臂猛然用力回奪,趁著對方也加力爭持時,突然松開長矛,順勢就是一拳砸了過去。
羌胡小帥只覺手中一輕,連矛帶刀一起扯了回去,沒等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一個拳頭驟然在眼前放大,重重的砸在了他的面門上。
“嘭!”像是被砸碎的西瓜,他的臉上綻放出了萬朵桃花,仰面朝天落下了戰馬。
潘璋一邊收回拳頭,一邊順手一抄,將長矛、彎刀一并回收、分開,然后用力將長矛擲出,刺倒迎面狂奔上來的一名羌族勇士,然后揮舞著彎刀,闖入了另一伙人群。為他的勇悍所懾,羌胡們不敢迎戰,撒腿向黑暗中逃遁,潘璋從背后追上去,用彎刀掃落他們的頭顱。
親衛們緊緊跟上,用手中的長矛馬槊為主將擋開羌胡武士刺過來的兵器。眾人身上都受了傷,卻咬緊牙關,不肯落后半步。這是一種心甘情愿的追隨,追隨著這樣勇武的上司,他們即便下一刻就戰死在沙場,也決不猶豫。
“文珪,且慢些,且慢些!”馬忠卻很著急,本來青州的三路大軍齊頭并進,是個整體,潘璋狂突猛進,已經和中軍分離開了。雖說西涼軍正在內訌,可能組織不起來有效的抵抗,但也難保馬騰、韓遂將危機臨頭,不會握手言和,先扛外敵啊。
若真有萬一,保不齊這里就會成為西涼軍的突破口。
“只怕不夠快,怎么還要慢?”潘璋平時對馬忠的意見還是很重視的,但此刻他已經殺紅了眼,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只是奮力向前廝殺。
馬忠追他不上,與中軍脫離后,又很難與徐庶取得聯系。只好自我安慰,想著或許西涼軍不會這么快達成共識,即便意識到大難臨頭,也只會互相抽后腿的撤離戰場。就算西涼軍真的發動反擊,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可能一下就準確的找到這邊的弱點。
就在這時,幾根白羽突然從黑暗處飛來,將倉惶逃命的戰馬連同馬背上的騎手射翻在地。
“嗚嗚…嗚嗚…嗚嗚!”凄厲的號角聲撕裂黑暗,緊跟著,數以萬計的戰馬從夜幕中沖出來,橫闖向混亂的戰場。
剎那間,敵我雙方都是一愣。數息后,已經被殺得膽戰心驚的羌胡武士如同見了大人的孩子,哭喊著急馳而來的戰馬跑去。
“變陣,變陣!前鋒合攏,后軍展開…西向,結魚鱗陣!”馬忠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戰場的變化,疾聲高呼,心下卻是揪得緊緊的。怕什么來什么,西涼軍的反擊竟然真的來了,而且這么精準的打在了己方最薄弱的環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