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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號角聲嗚咽,像是在為胡騎的悲慘遭遇在悲泣。
活了幾十年,去卑從未想過,吹號角也是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連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放下號角時,只覺胸腔里火辣辣的疼,還有一陣窒息感隨之而生。
出發之前,他完全沒想到過,這一仗竟然打得如此艱難,在他和大多數部落首領看來,這一次河北之旅,應該是一連串輝煌的開始才對。
從第一場大規堊模戰役開始,河北大戰已經足足打了快一年,從春天打到了冬末!光是萬堊人規堊模以上的戰役,就有十場以上,主力對決都打了五場。
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把大漢最富,兵力最強的冀州生生的打到了窮途末路,青州軍也不可能毫發無傷吧?
就算損失有限,可體力呢?精神呢?士兵又不是鐵打的,再怎么精銳,也不可能把這些人類與生俱來的感覺全都刻離開來吧?
出發前,部族大會上商議出來的計劃很完美,袁、王決戰之前,不必急著行動,就算袁紹發出邀請,也先拖一拖再說。等到雙方決戰,無論哪一方落敗,取勝的一方也不會好受。然后就是鷸蚌枰爭,漁翁得利的經典劇目了。
消滅青州軍后,用強大的兵勢威逼袁紹,與他簽訂城下之盟,用對方的名頭做掩護,割占冀州數郡之地,作為匈奴人體養生息的牧場……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為了把握戰機…”行軍的路上,族人們甚至都沒做多少慣常愛做的勾當。
可是,現在他眼前發生的都是什么?
青州軍表現得跟生力軍完全沒兩樣,不,比生力軍更生猛。那些刀斧手適才的疲軟只是假象看他們步履堅定…”揮刀生風的架勢,把被圍住的一萬騎全部殺光之前,他們都不可能力竭。
呼廚泉完了!
去卑親眼看到大匈奴谷蠡王落馬的過程盡管他沒有當場戰死卻也沒什么值得慶幸的…”那是敵將有意為之,那個持斧的猛將就是打算用這個誘餌,徹底葬送匈奴騎兵重整隊列的希望。
敵軍相互之間的配合,已經完美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拋開先前的誘敵、包抄不談,就拿眼前的狀況來說,谷蠡王傷而不死親衛們舍生忘死的沖向追殺而來的敵將,敵軍后陣的弓箭手敏銳的發現了戰機,原本平均分配保持穩定節奏的遠程攻擊…”頓時加快了頻率,開始進行重點打擊。
最勇猛的親衛紛紛落馬,都倒在了箭雨之下,能順利沖到敵將身前,與其進行白刃戰者寥寥無幾。
整個過程中,去卑甚至都沒看到對方舞動旗幟,用旗語進行溝通。敵將的配合,完全是用彼此之間的默契,和對戰局的把握進行配合的。
去卑很清楚匈奴人有勇氣…”也懂得協作,但是,這種妙至巔峰的配合,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法擁有的。
草原人沒有中原那么多兵法大家,沒人有機會學習堊高明的學問,就算學了也沒用。匈奴是個統稱,其實也是由很多個小部落構成的,只是因為巨大的利益才走在了一起。
平時各部落彼此之間也有著諸多的不和、摩擦,甚至仇殺,上了戰場,不各自為戰已經很了不起了,哪里能達成漢軍這種水準的配合?
擺脫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主力的增援,不是數千騎數千騎的添上來,而是全軍發動,用無可抵御的巨大力量破局!
一力破十巧!
去卑聽過中原人的這句諺語,他堅信,只要匈奴大堊軍全力以赴,那么,不管漢軍的配合有多么精妙,戰術有多么神奇,也不可能改變實力的對比。
去卑聲嘶力竭吹起的號角聲…”瞬間傳遍了整個戰場。雖然大多數人都不明白號角傳達的信息,但其中蘊含的意味還是很容易理解的一匈奴大堊軍出師不利,兩支先頭部堊隊,已經到了敗亡的邊緣!
去卑求不求援,于夫羅也不會對前線的窘迫視而不見,之所以遲遲未動,是因為中軍正在進行的這場爭論。
“父汗!”
劉豹是于夫羅的長子,他的本名當然不叫這個因為中平五年的那場內亂,他在中原滯留了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他很深刻的體會到了漢家文化的博大精深,出于仰慕和向往,他給自己起了個漢名。
和他的父輩們不同,他認識些字,甚至還到一些大儒的學堂上旁聽過,學過不少兵書戰策,對目前的戰局之窘迫,也有著很深刻的體會。
“父汗,漢軍的配合太精妙了,咱們不是對手,不如趁著漢軍還沒有合圍,讓族人撤下來吧!袁紹騙了咱們,他和青州軍的決戰,完全是一面倒的,他根本就沒消耗到青州軍的實力!留得青山在,才有卷土重來的機會啊,父汗!”
青州軍兵力有限,單是趙云的輕騎,并不能完全遮蔽戰場,胡騎之所以進退兩難,只是因為要保持建制。
若只是為了保全實力,任由士兵潰退,趙云就算生了三頭六臂,也是攔不住的。實際上,眼下就有不少潰兵正從戰團的間隙逃出來 以劉豹對中原的認識,現在的時機還差得遠,遠沒到英杰調零殆盡,匈奴人可以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的一刻。既然已經見證了青州軍超絕的實力,保全實力撤走才是上上之策。
“千里迢迢的走上一趟,就是為了損失數千人馬,再成就一個冠軍侯之名嗎?”于夫羅并未回頭,但語氣中的不甘和怨憤,卻是無比濃烈。
“不,咱們可以把袁紹救出來。”劉豹指向鳴石山”大聲道:“他還是冀州牧,還是四世三公的袁家之后。有很高的號召力。以他的名義,咱們可以很容易的全取并州,休養生息,待中原彼此廝殺得差不多了,再重議南下牧馬之事!”
“那要等多久?”于夫羅微微有些動心…”雖煞還是沒轉頭,但語氣卻松動了不少。
“也許幾年,也許幾十年,只要咱們耐心的等下去,總有那么一天的!父汗您等不到,就由孩兒來等!孩兒也等不到,就由您的孫子來完成!”
于夫羅并不接口,反是轉向了一眾部落首領:“大家怎么看?”
眾說紛紜。
有人懾于青州兵威,或者小富即安,覺得如果能順利霸占并州,就已經很知足了,這些人贊同劉豹的觀點。
但更多人的卻認為,青州軍只是用了詭計罷了,不足為懼只要大堊軍發動猛攻…”就能碾壓一切陰謀詭計。當然,最重要的是冀、青二州比貧瘠的并州富饒太多太多了,既然有機會拿到更好的,為什么要因為區區風險,就放棄呢?
比起眼前努努力就能得到的,等上幾年乃至幾十年這種事…”實在太虛無縹緲了。等到大伙兒都死了怎么辦?等到中原重歸一統一個比漢朝更強大的王朝崛起了怎么辦?
這里沒人是先知,所以他們,甚至劉豹自己都不會知道,他的話是個真堊實無比的預言一前世的歷史上”劉豹有個兒子叫劉淵,正是這個人,帶領匈奴人揭開了五胡亂華的序幕,將黑暗帶給了整個中原!
于夫羅終于轉過了頭,凝視著兒子,意味深長的說道:“你,明白了?”
“是。”劉豹低下了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單于不是生殺予奪的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違逆眾議。絕大多數人都要繼續作戰,奪取他們意想之中,已經握在手中的富饒土地,誰能在懸崖邊上把這群瘋馬勒住?
自己不能,父汗同樣不能。
耳邊,傳來于夫羅充滿自信的厲喝聲:“各歸本部,全軍突擊,徹底擊垮青州軍!”
“呼…嗬!”歡呼聲四起。
驕狂的胡騎早就不耐煩了,他們不理解,大單于為什么每次只派那么點人馬沖陣,要是一開始就全軍殺上去,漢人那么單薄的陣型,還不一下就沖破了?怎么會打得這么艱苦?
“父汗…”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劉豹欲言又止。草原人都老得快,于夫羅如今還是中年,但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怎么看都是知天命的老年人才能擁有的。
劉豹有些不忍心再作提醒了。
“我知道的。”于夫羅一抬手,打斷了劉豹的話,緩緩說道:“這片戰場,是王鵬舉選定的,所以他才擺出了那個不倫不類的陣型,還派出了手下的大將來挑釁。他就是不想讓咱們多想,多做調整,你想提醒我的,就是這個對不對?”
“父汗,您都知道?”劉豹驚訝萬分,他是仗打起來很久之后,才在記憶力搜索到了某本兵書上有相似的記載,可父汗怎么會…
于夫羅笑了笑,讀書長見識,才能有所作為,這是沒錯的。可反過來說,不讀書的人,也未必就沒見識,豐富的閱歷,可以彌補知識的不足。
“我也上當了。”舟壑縱橫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苦笑,于夫羅繼續說道:“我不應該直接沖青州軍的陣勢,應該再謹慎一些,迂回到鳴石山北面去,先打幽州軍!讓袁紹幫忙擋住青州軍,等打垮了幽州軍,咱們就可以全面進攻,從四面八方圍堊攻青州軍了,只可惜…”
強烈的悔恨之意,使得于夫羅的語氣都帶了極度的怨毒之意,聲音明明從他口堊中發出可聽起來…”卻有金屬摩擦的刺耳感覺。
王羽選定的這個戰場,雖然也是一片開闊地,但左翼是大河,右翼是鳴石山相對于兩萬鐵騎…”是個相對狹長的地段,極大的限堊制了騎兵的發揮,匈奴人根本無法將兵力、兵種上的優勢發揮出來。
騎兵打仗,可不是只有沖陣一個戰法的。利用機動,攻擊敵軍的破綻同樣不是趙云的專利。匈奴人一開始的錯誤,就是被王羽那個單薄的陣型給引誘了。
若是可以重來,于夫羅能想到數也數不清的辦法來破局,只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他也只能打掉牙往嘴里咽了。
現在變換戰法也來不及了,除非他能眼睜睜的看著一萬族人被屠戮。他做不到,所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往陷阱里沖,看看到底是王羽的詭計厲害,還是鐵騎的戰力更強口 劉豹沉默了,然后他聽到父汗語調一變,聲音中突然多了一絲慈愛。
“豹兒,你走罷。”
“什么?”劉豹驚愕莫名。
于夫羅語速急促且低沉,意思卻表達得很清晰:“大堊軍開動的時候,沒人會注意太多,你帶你的親衛離開,回并州,回草原上去。”
“可是…”
“沒有可是,就算這一仗真的敗了,族人畢竟還是要活下去的,總得有人主持大局!如果我錯了,那就按你說的做,休養生息,等下去等到中原人的血流盡…”等到青州軍這些英雄死光,等到中原都是袁紹這種世家子做主…匈奴人的時代就不遠了…”明白了的話,就走罷!”